我是一名自主擇業的退伍軍官,這輩子算是趕上了好時候。1983年10月穿上軍裝,從西北邊陲的新疆野戰部隊摸爬滾打二十一年,最后扛著中校軍銜從團職崗位上退下來。要說這二十多年的軍旅生涯,最讓我惦記的還是兩回進軍校進修的經歷,特別是第二次去河北張家口學習那年,簡直像白撿了段好日子。
那時候我剛滿三十七,已經在營教導員的位置上干了四年。按部隊規矩,想往上升就得再進回爐再造。記得那天接到師黨委通知,說全師就我一個被推薦去解放軍炮兵指揮學院脫產學習,當時真有種中彩票的感覺——這機會多少人眼巴巴盼著,光是能暫時脫離野戰部隊的苦日子就夠讓人心動了。
過完年正月十六報到,背著行李站在學院門口那會兒,心里直打鼓。學院離北京就兩百多公里,周末坐趟綠皮火車就能進城,這可比我們戈壁灘上的營地強太多了。后來摸著門道才明白,這趟進修真不白來:一來結業就有晉升資格,二來能喘口氣緩緩野戰部隊連軸轉的執勤壓力,三來能借機把京津周邊玩個遍,四來暑假能回家待四十多天,五來能認識天南海北的戰友——后來我們班還真有從海南島到黑龍江的兄弟。
課程安排比想象中松快不少。早上六點跟著大部隊出操跑步,七點半開早飯,八點準時坐進教室。全天七節課,最受歡迎的是下午最后一節體育課,籃球場、田徑場隨便選。晚飯后大伙兒三三兩兩沿著操場遛彎,七點準時上晚自習。周六日雙休,宿舍樓里打牌下棋的,請假外出的,熱鬧得跟過年似的。
手頭寬裕是我們這批學員的優勢。部隊照發工資,學院三個食堂隨便挑,那時候還沒禁酒令,晚上常能看見三五成群的學員端著啤酒杯加餐。我和河南的老王、廣東的小陳混得最熟,仨人把周邊景點跑了個遍。故宮長城看過日出,北戴河泡過海水澡,恒山懸空寺爬得腿肚子直哆嗦,山海關城樓上還合過影。有回周末突發奇想坐夜車去天津,就為了嘗嘗正宗的狗不理包子。
要說學習壓力是真沒有。戰術理論、火炮操作這些課都是老本行,考試前翻翻筆記就能過。倒是有門計算機基礎課讓好些老戰友頭疼——那會兒電腦還是稀罕物件,我們這些大老粗對著鍵盤直瞪眼。教這課的是個戴眼鏡的年輕教員,后來混熟了才知道,他媳婦是我們炊事班長老鄉。
寒暑假格外金貴。七月份放暑假那陣,我特意給媳婦買了條北京流行的真絲圍巾,給兒子帶了盒天津大麻花。到家那天推開院門,五歲的閨女愣是沒認出我來,躲在媳婦身后直眨巴眼。那四十多天里,天天接送孩子上下學,陪老父親下象棋,把攢了好幾年的探親假一口氣補上了。
轉眼就到結業季。第二年一月中旬的畢業典禮上,院長挨個給我們別上紀念章。散會后站臺上全是擁抱告別的戰友,東北口音混著廣東話,約著以后探親串門。我攥著去烏魯木齊的火車票,看著月臺漸漸后退的站牌,突然有點舍不得這三百多天的清閑日子。
如今二十六年過去,當年同期的戰友有的轉業當了局長,有的退休帶孫子。去年聚會時,老王還念叨著要組團回張家口看看,說學院食堂的獅子頭特別香。這些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可再沒遇見過像那批同學般純粹的交情。要說人這輩子最金貴的是什么,大概就是這些穿過軍裝、喝過大酒、一起偷溜出去看升旗的戰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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