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天地一片蒼茫,朋友圈到處都是雪景的美照。
在古代,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手機,也沒有朋友圈可以曬照片,但古人比今人更喜歡賞雪。
比如,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五十回就寫到,大雪下了一夜,大觀園中的眾姐妹們一起聯(lián)句。
鳳姐先起了個頭,姐妹們都貢獻了許多佳句:
(鳳姐:)一夜北風(fēng)緊,
(李紈:)開門雪尚飄。入泥憐潔白,
(香菱:)匝地惜瓊瑤。有意憐枯草,
(探春:)無心飾葦苕。價高村釀熟,
最終寶玉落第,被罰去妙玉庵里乞紅梅,各姐妹每人一枝。
書中最亮眼的,是寶琴站在山坡上,披著紅裘,丫鬟在后捧著一瓶紅梅。
真真是美人與美景相映成趣。
如果說曹公筆下的賞雪是獨屬于俊男美女的浪漫,那張岱筆下的賞雪則是獨屬于文人騷客的浪漫。
《湖心亭看雪》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
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
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
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
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
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
一童子燒酒爐正沸。
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
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
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
“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張岱是誰?
他是明清之際的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以“小品文”圣手著稱于世,且愛好極廣,極為風(fēng)雅。
如果這世間真有賈寶玉一樣的人,那一定是張岱。
他曾在墓志銘中這樣總結(jié)自己的前半生:
“……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
有人說,“若生在明清,只嫁張岱。”
“哪里人聲鼎沸,鑼鼓喧天,哪里肯定有張岱;曲終人散,風(fēng)冷月殘,有人吹出一縷悲簫,那聽客肯定是張岱。他的文章和為人一樣,有傲世刺世的鋒芒,又有玩物玩世的謔癖。一個多么豐富、美好的男人。若生在明清,就只嫁張岱。”
他出生于官宦世家,前半生不問世事,盡情享受,玩出了古代文人的極致雅趣,令世間無數(shù)男女看得眼花繚亂。
明亡后,他由鐘鳴鼎食之家墮落為普通農(nóng)戶,縱情山水,以文字記夢,以滿腹的才情付諸筆墨,也在料峭的溫煦中療愈自己。
《湖心亭看雪》便是他在明亡后寫給自己的療愈之作,其美學(xué)成就不輸唐宋八大家的散文。
崇禎五年(公元1632年)十二月,張岱住在西湖邊。
大雪紛紛揚揚,連著下了三天三夜。
西湖上下一片白茫茫,“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當(dāng)真寂寥無比。
然而,在旁人看來這刺骨的寒冷,在張岱眼里卻是人間盛景:“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縱使不能做個“孤舟蓑笠翁”,來“獨釣寒江雪”,也可以一覽“千樹萬樹梨花開”。
那天晚上八點左右,張岱終于“暗戳戳”地行動了。
他撐著一葉扁舟,穿著溫暖的皮衣,帶著御寒的爐火,獨自一人往湖心亭賞雪。
冰雪一片彌漫,天與云,山與水,全是白皚皚的。
湖上影子,只有一道長堤的痕跡、一點湖心亭的輪廓,和張岱的一葉小舟,舟中的兩三粒人影罷了。
張岱以天地視覺看萬物,“一痕”、“一點”、“一芥”、“兩三粒”9個字,其闊大深沉之勢,令人拍案叫絕。
不禁使人想起蘇軾的《前赤壁賦》:“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在廣闊的自然中,人是那么微小,像極了此時張岱的處境,幽幽帶著幾分寂寥。
湖心亭終于到了。
張岱欣喜地發(fā)現(xiàn),居然有人先于他來此處賞雪。
亭子里,有兩人鋪著毛毯相對而坐,一旁的小書童正在爐子上熱酒,酒香四溢。
最妙的就是這酒啊。
“酒爐正沸”,整個世界霎時充滿了勃勃生機,暖融融的春意近在眼前呀。
兩個喝酒的人見到張岱,也大喜過望:
“沒想到,湖中居然還有跟我們一樣,來此賞雪的癡人啊!”
不由分說,拉著張岱一起喝酒。
昔日白居易曾在雪天問劉十九: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于張岱而言,那必須得痛痛快快暢飲三大杯,才算對得起這天地間的盛景,同好的盛情,人間的一場莫大的緣分啊。
真正讓人著迷的不是孤獨賞雪,而是在孤獨中遇見了相似的人,這孤獨瞬間就被治愈了。
本想獨自看一場寂寞的雪景,卻沒想到在這廣袤無邊的空間里,寂寥無垠的時間中,有人懷著相同的歡喜和悲傷與我相遇。
知己,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吧!
離別時,張岱得知他們是南京人,在此地客居。
一曲清歌滿樽酒,人生何處不相逢。
下船時,船夫喃喃說道:我以為相公癡,沒想到還有像相公您一樣癡的人呀!
終究是萍水相逢,以后再難相會,究竟是人是仙,真的是如夢似幻了。
蘇軾說: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
知己難逢,人生如雪泥鴻爪,轉(zhuǎn)眼各復(fù)西東,是謂:人生無常,寂寞如雪。
緣深緣淺不由人,人生聚散離合,自古至今,大略一致。
每到冬天,都會讀一讀《湖心亭看雪》,幻想自己一個人劃著小舟去賞雪。
感受那份天大地大的蒼茫,也許還會遇上此生難得的知己。
沒有人喜歡孤獨,總想找一個人一起走。
可是,勉強同行沒有意趣,與知己的偶然相遇,最讓人欣喜。
痛飲三杯之后,后會無期。
即使如今交通便捷,通訊發(fā)達,可人與人之間,仍然是咫尺天涯。
“知交半零落,一杯濁酒盡余歡”,縱然人間人來人往,可寂寥仍舊無可避免。
畢竟人生自由浪漫只有片刻,一地雞毛才是日常。
當(dāng)你在工作中遇到瓶頸時,當(dāng)你在愛情中遇到挫折時,當(dāng)你不被親人和朋友理解時……
若有隨時可以交心的朋友自然是最好的,若沒有,也請您自己療愈自己。
因為,人生中有一些雪一定會落下,你要學(xué)會自己治愈自己。
不然,讓天地將你治愈,興許還能認(rèn)識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敞開心扉,與陌生人痛飲幾杯,讓所有的傷心往事都留在茫茫雪海中吧!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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