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冬,黔東山地,槍聲不絕。
段蘇權癱倒在田埂上,右腳踝炸裂,血流不止。年僅十八,身為政委,原想掩護部隊突圍。
卻在最后一輪交火中,被流彈擊中,幾分鐘內,腳腫如牛蹄,鞋子炸開。
獨立師只剩不到三百人。
王光澤低頭看了一眼他,沒說話,轉身調頭撤走,只留下兩個戰士抬著擔架。
天黑,雨急,山路難行,戰士撐不住,擔架倒地。
段蘇權咬牙強撐,但傷口撕裂,痛到昏厥。
師部命令明確:快走,不能拖,王光澤在山腰停下片刻,指著前方村落說:“去那里,把他放下。”
兩個戰士將段蘇權,安放在車田村的一個小木屋,門一關,跑了,沒人知道下文。獨立師再也沒有回頭。
門外狗吠聲起,一個衣衫破舊的中年男人推門進來。
他叫李木富,裁縫,寡言,獨居,看到屋里躺著的血人,眼神一怔,再一看門口扔著的步槍和破布,臉色變了。
“你是紅軍?”他低聲問,沒有回答,只有哼聲。
家門口已貼了榜文,“藏匪者,滅三族”,鄰村老周被拉去槍斃,就是因為多看了一眼路過的紅軍。
李木富站了十分鐘,什么也沒說,然后關門,反鎖。
當晚,他挑著水桶去了后山。
第二天,把段蘇權背進山洞,潮濕、陰冷,洞口不遠處有股泉水,他在洞里鋪了草墊,用竹筒吊水。
十天內,李木富每天挑水、煮粥、搗草藥,每次來都背著一捆樹枝,一邊烤火,一邊喂飯。
段蘇權發高燒,腳腫爛,膿水滲進褲腳,迷迷糊糊間,嘴里吐著“平江”“王震”這些詞,李木富沒回應,只是低頭搗藥。
第三周,事情暴露,村民看到李木富每天往山里走,起疑,四個民團帶槍上山搜查,在洞口堵了個正著。
段蘇權被拖出洞,扔在地上,全身血跡斑斑,褲子爛成條。
刀架上脖子,民團頭子怒吼:“你命值幾文?”
李木富跪下磕頭,“他快死了,沒力氣了,求你們,給口飯吃,別殺人。”
民團冷笑,把段蘇權扒光,扔在稻草上,然后走了,留下一句:“看他怎么死。”
第二天,李木富找了村里的木匠,削了根拐杖,又做了個土碗,繩子系上,遞給段蘇權,“往東走,別回頭。”
段蘇權嘴里塞著干飯,手拄拐杖,拖著走出山林,身后沒有一聲告別。
右腳腫得像發酵的面團,傷口裂開,粘著膿水和布條殘渣,沒有藥,沒有繃帶,只能靠鹽水燙、草藥敷,走路不行,連站都站不起來。
土碗放在懷里,拐杖卡在腋下,剛起步,腳下一滑,一頭栽進田埂。
臉撞在地上,鼻血流了一地,沒人扶,四周是雜草和泥塘,只能爬,用手撐著地,一步一步像蟲子一樣往前挪。
拐杖斷了半根,用麻繩捆著繼續撐,碗掉進稻田里,摸黑下去撈,手被水蛭咬出血也不敢叫。
路邊有狗叫,村民聽到腳步聲,不開門,喊了兩聲,聽出是外地口音,直接扔石頭趕走。
餓,喉嚨像塞了沙子,十天沒吃一頓飽飯,肚子里咕咕直響,有時實在受不了,就去田邊找野菜和生蘿卜啃。
夜里冷,山風刮過來像刀子割,衣服早已破爛,腳上穿著一雙草鞋,濕透了,每走一步都傳出“唧唧”聲,手指縫長了水泡,一抓石頭就破,沾上泥土化膿。
一次翻山時崴了左腿,疼得躺在坡上打滾。
身邊正好有野狗經過,張著嘴咬衣服,他拿拐杖拼命亂揮,狗退了,天亮以后他找了根樹枝綁腿,繼續拖著身子前進。
整整七百公里,從重慶秀山到湖南攸縣,走了三個多月。
睡樹林、鉆稻草堆、藏進破廟,靠一只碗討飯,一根拐杖撐命。
最難的一晚是在懷化。
被人認出,喊他“紅軍逃兵”,圍了好幾個人,有人動刀。
情急之下,他把土碗摔在地上,瓷片抵在脖子上大喊:“你們殺了我,算是干凈!”氣勢把人震住,趁亂逃跑。
后來到達攸縣皇圖嶺,快斷氣了,路邊暈倒,被一戶姓劉的農戶救起。
抬回去時,人還在昏迷,腿腫得幾乎裂開,腳掌潰爛,屋里彌漫著腐肉味,劉家人都以為他活不過來。
用了42天,才從鬼門關爬回來,藥是自己做的,鹽是村里送的,衣服是劉家,拿家里唯一的布票縫的。
他不說實話,只說是流民。
劉維初早就看出來,身上的步槍擦痕、腰間的布袋、腳上的穿戴都不是普通人。
后來聽口音,試探姓段,突然臉色變了:“你是湘潭段家的?”段點頭,劉跪下,說:“我爹是你家佃農。”
段咬著牙起身回禮,說:“救命之恩,不論出身。”,劉淚流不止。
第四十三天清晨,天還未亮,段拄著新做的拐杖,披著灰布斗篷,沿著河邊小路離開,沒告別。只留下一句話:“有朝一日還鄉,定不忘皇圖嶺。”
輾轉到長沙,托人聯系到南下干部,三年內音訊全無。
1937年,河北平山,任弼時正在部署抗戰南北協調,營地外,一個跛腳青年拄著拐杖站了一整天。
終于見到面,他脫帽行禮,說:“段蘇權,請求歸隊。”
任看著他,沉默很久,最后只說一句:“回來就好。”
歸隊后,直接被送往延安整訓,腿未愈,仍堅持參加山地拉練,全營上下服氣。**
后來調往晉察冀軍區平北軍分區,擔任政委。
指揮多次游擊戰,把日軍一支小隊拖入深山圍殲,1947年,調至東北野戰軍第八縱隊,打錦州、攻遼陽,幾次硬仗都在前線。
最危險的一次,是在本溪被敵軍包圍。
糧斷彈盡,他讓部隊扔掉槍刺、帶頭沖陣,用刺刀拼命,戰后統計,全營傷亡六成,但任務完成。
1955年評軍銜,前面宣讀名單,一直不見段的名字,到最后才宣布:段蘇權,授少將軍銜。
此后調至金州,分管邊防事務,1983年,段蘇權離休,第一件事就是返鄉尋人。
一輛吉普,翻山越嶺,停在車田村。村頭只有一間土屋,屋前坐著一個老頭,頭發花白,嘴里咬著旱煙,眼神渾濁。
段下車,站在他面前,喊:“李木富。”
老頭沒反應,再喊一聲,他抬頭,嘴唇哆嗦,抬起手,指著段,問:“你……你是哪年那個……”,段點頭,撲通跪下。
回程前,段留下幾千元,又請人建橋,橋名他親筆題字:“紅軍橋”。
李木富死前只說一句話:“這橋不塌,我就閉眼。”
橋修好那年,村里來了記者,問老段:“當年你圖什么?”
他想了想,吐出三個字:“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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