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導讀:船山先生的思想,在走向近代的卓越鏗鏘中,釋放出了令人驚嘆的力量。
一
船山先生原名王夫之,因隱居衡陽石船山而得名。這位明末清初的讀書人,生逢亂世,致力于反清復明,屢遭挫敗,愚忠堅毅,大晴天穿木屐,打雨傘,以示與大清朝不共戴天。
歸隱茅檐后,他潛心著述,編選有《讀通鑒論》《宋論》《周易外傳》《黃書》《尚書引義》《永歷實錄》《春秋世論》《噩夢》等。其中,《讀通鑒論》《宋論》《周易外傳》《黃書》影響至遠。
八百多萬字的儒學哲理,難有并肩齊肘之人。王船山不僅將舊儒學翻了一個底朝天,也將宋明以來的新儒學進行了全面的梳理,形成了自己獨有的思考和認知。
其時,西方哲學家費爾巴哈的唯物論,黑格爾的辯證法尚未面世。一個沒走出過國門的落難之人,日夜冥思苦想,將張載的氣本論,轉化提升為本體論;又從現實生活中剝繭抽絲,衍展出具有東方哲理的唯物論和辯證法,從而,讓儒學與世界對上了話。這在湖湘儒脈中,當為第一人。
后人景仰其才華,褒揚其氣節,視之為思想啟蒙家和民族英雄。然而,依船山先生“古今之因革相成”和“理勢合一”的學理思想,其表象與其心源,似乎自相糾葛,不合榫卯。
何謂“古今之因革相成”和“理勢合一”?
即順應社會發展的潮流,因勢賦理,理在勢中,互為倚動。從學理上看,船山先生不迂腐,稱得上經世致用的務實派。讓人費解的是,船山先生這樣一位澄明通透的人物,為何對大明江山那么依戀,孤傲愚忠,窮盡一生?
這里面反襯出了讀書人的偏執。漢代以來,儒家在與佛家道家文化的碰撞中,產生出不同的認知。周敦頤的“天道本體論”,胡宏的“性本論”,張載的“氣本論”,張栻的“體用相須論”,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論等,合在一起,構筑了宋明新儒學的主流。
不過,船山先生的元氣合一的“本體論”,除了轉承張載“氣本論”,又校正了朱熹“理先氣后”的主張,其認為氣物一體,無有分割;既有宋明新儒學的影子,又呈現出清代新義理學的特征,為儒學披上了樸素唯物主義的色彩。
船山書院。
二
作為一個思想家,船山先生學術造詣極其深厚,其內心的復雜難揣,與其所處的時代,頗為相似。其研著《周易外傳》,以哲學思維,踐悟乾坤之道,啟迪深邃。但縱觀其一生,“四大五常”占據了心源,其認為天地乃宇宙之肌體,卻至死未弄明白,生命只是一個時間符號,朝代同樣如此,何來清朝的天明朝的地?
后人依時事作些研判,賦予其境界,帶有儒家文化的法理。然而,歷史同樣帶有不穩定性,只有放到歲月的長河中,才能消融分解,顯露出本來的底色。
讀船山先生《黃書》,其提出的“公其心,去其危,盡中樞之智力,治軒猿之天下的主張”,吻合光緒皇帝心源所需。為此,光緒心存感激,匆忙之間,給了船山先生從祀孔廟的禮尊,其與左宗棠君臣一體,政治上的考量,也就是學理上的推崇。
曾國藩、郭嵩燾、譚嗣同、章太炎、章士釗等時代頂流,無不以船山先生為榜樣,如此陣仗湯湯,推高了船山先生緯度,也讓船山先生的思想,在走向近代的卓越鏗鏘中,釋放出了令人驚嘆的力量。
船山先生從乾坤之道走出來,抽掉宋明理學的短板,轉化重塑學理和思想,打破了宋明理學以來的唯心解讀,為樸素唯物主義思想啟蒙鋪下了基石,可謂湖湘學術上的一個重大分水嶺。
從明末清初的分崩離析中一路廝殺,船山先生看破了朱氏江山的無力和無助,也憤懣于外族入侵帶來的家仇國恨。一個心性孤傲、勵志圖強的文人士大夫,萬般無奈之下,歸隱衡陽石船山,自筑草堂,署名船山病叟,耕讀余生,看似退避紅塵,然而,透過其留下的文字,心中的日月熠熠生輝。
雖然,日子過得有顯孤寂,居僻壤之所,無人知曉其心中的氣節,也無人煩擾其生活的清寧。至死,他還能挽著明代的發髻,帶著那把與清王朝不共戴天的油紙傘和穿過的木屐,算得上守住了操守。
《文史博覽·人物》2025年第4期 《走近船山先生》
三
寫過廉溪翁的荷蓮,南軒先生的麓山會講,船山先生的身影一直縈繞于懷。
衡陽人杰地靈,石鼓書院的讀書聲,唐人的足跡,宋人的墨寶,明代的祠堂,散落波光粼粼中,云海未知處,七十二峰的心房里,沒有一處門簾虛掩,光陰虛度。
湘軍中,“曾左彭胡”心源浩蕩,精明能干,對船山先生禮恭有致。彭玉麟恭請王闿運到船山書院當山長,足見其對船山書院的看重。王闿運為清晚大儒,其學問人品名振朝野,其在船山書院主講20年,成就了船山書院的影響,后人將其與船山先生并稱“二王”,并留有:“船山命世大儒,湘綺當今太斗,二人齊德,通人并稱”的褒贊。
現有的船山書院為近年新建,無榫卯之痕,無精雕細琢,亦無刻意的做舊。三進院落,灰墻黛瓦,民國風情,眉宇簡潔,無拘無束,顯得親近和輕松。
書院前的那棵老樟樹,歲過千年,綠萌鋪地,船山先生肯定和其謀過面。書院中沒能看到船山先生留存的墨稿,亦無王闿運主講船山學院時留存的文雋。空空的院落,略顯孤寂。唯有那株斜臥的鐵樹,緊拽檐階,一副出奇倔強的身姿,讓人流連。
有人稱船山書院為數字化書院,里面呈現了不少虛擬互動的場景,但文化的詮釋,不在于光影斑駁。根深方可葉茂,文化本源的挖掘,還得高揚眉宇,輕捋長衫儒袖,高懸古法匾額。
船山先生著書頗豐,若能摹寫幾本線裝的文稿,做成老舊的容顏,再在王闿運授課的學堂上,擺出幾件清人用過的桌椅,效果應該不錯。既可彌補文雋不濟的短板,又可溫情暖懷,帶來一份古法相隨的謙恭和禮讓。
古人留下的文脈,惠澤后人,文化的土壤,深耕細作,才能結出好谷粒,開出打動人心的花朵。湖南省博陳列,有溫度、有體感,融入數字化場景,延展了文化背后的意象。
船山先生,實乃一代大儒。
文 | 駱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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