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球商業評論

然而，我早已看穿了一切

【融合了徽菜和江淮風味的桐城美食，也飽含了桐城的深情/攝自王千

吾球商業地理：
桐城文化遠非“六尺巷”謙和或“桐城派”古文可簡單概括。這里既有張英禮讓，亦不乏左光斗、吳越等血性；既是移民城市融合團結與開拓基因，又孕育了朱光潛等美學大家。回溯桐城文化堅守與變革、傳統與創新并存的脈絡之余，我們應在未來整合文化IP，打造“景觀、美學、治理、鄉鎮、物產”五位一體的發展模式，將謙讓精神轉化為現代治理智慧，激活移民城市的開放基因，塑造兼具歷史厚度與當代活力的文化生態，推動桐城成為傳統賡續與創新共生的典范。這對中國其它縣域的發展，亦不無借鑒意義！

采寫+主編/王千馬；

圖片/王千馬+網絡；

編制/大腰精+牛兒響叮當+喲嚯

回鄉參加老家的作協換屆會議。有會外的大哥接待，說桐城這段時間可火了，但似乎大家對桐城的印象又出偏差了。以為桐城就一個六尺巷，看完就走。

【如今大火的六尺巷/攝自王千馬】

我笑了笑。想，這種圍繞著桐城的偏差或者說，偏見，其實很早就有了。六尺巷沒那么大火之前，大家對桐城的印象，是桐城派。可是桐城派又是什么派？很多人往往跑到金庸的書里去找，以為是和峨眉、武當、崆峒一個派別的。好在高中的文學課本里有桐城派三祖之一姚鼐的《登泰山記》，“蒼山負雪，明燭天南，”又以為是泰山派。
這種誤解曾困擾過我，很多人以為我會功夫，尤其是那種賣大力丸的，但這頂多只是地理上的偏見，到了大學，讀文學史，有錢玄同等一干新青年，評價桐城派為“選學妖孽，桐城謬種”，結果我又被栽贓成“謬種”。
這種偏差一直延續到了今天。即使圍繞著六尺巷，大家也形成了很多的假想。比如一提六尺巷就提張英及張氏家族，“一紙書來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但話說回來，沒有鄰居吳家也讓三尺，何來的六尺？！
但更有所偏差的，是因為六尺巷的存在，以為整個桐城人都是謙恭禮讓的。我承認我們桐城人都挺好的，但光謙恭禮讓，這就沒辦法解釋，為什么桐城人中會出鐵骨的左光斗，“睜眼看世界”寫就《康輶紀行》的姚瑩，還有向封建統治者扔炸彈的吳越。五一期間我曾在成都的城廂古鎮，看到了彭家珍的雕像，上面還有孫文的題詞：我老彭收功彈丸。說的是他在先后擔任京津同盟會軍事部長、北伐蜀軍副總司令期間，于1912年1月26日深入虎穴，炸死清軍統帥良弼，壯烈殉國。時年23歲。這讓我立馬就想起吳越。某種意義上，吳是彭的“領路人”——早在1905年，吳越就在北京正陽門火車站，懷揣炸彈，喬裝打扮登上專列，準備刺殺出洋考察憲政的五大臣。但因車身震動引起炸彈爆炸犧牲，五大臣中 3 人受傷。吳之未婚妻聞訊，慷慨自刎以殉難。

【安慶城有吳越街/攝自王千馬】

這又讓我想起了張秉文之妻方孟式。當年張為山東左布政使，明崇禎十一年（1638年）冬，為保衛濟南，抵抗清兵，以身殉國。方孟式對張秉文說：“您是國家官吏，應與職守共存亡；我是您妻子，應與您共存亡。”后她也投大明湖自盡。
說起來，張秉文還是張英的大伯父，而方孟式同樣有一侄，為明末四公子之一也被視為中國大百科全書的方以智。她是方以智的大姑媽。
這樣的女子在桐城不少，最起碼還有一人，那就是施劍翹。5月13日一早，桐城文化名人張新富開車送我到位于孔城鎮的桐城東站，指著不遠處的沙子崗，說施劍翹正出生在這里。那時的她叫施谷蘭。也許父母希望她成為深谷幽蘭，然而時代卻將她推進了政治的轉輪。因其父施從濱在軍閥亂戰中為孫傳芳虐殺，她自此改名劍翹，走上為父復仇之路。臥薪嘗膽十年，在天津居士林佛堂，將孫傳芳槍殺——身為民國的風云人物，孫傳芳一定不會想到自己會命喪一位弱女子之手。
當桐城派中的遺老林紓、馬其昶等人固守桐城派古文與程朱義理，而橫遭新文化運動小將們的謾罵時，他們一定不會想到桐城人傳統、忠君，講社會秩序時，還有如朝陽般勃發的血性，以及“求人不如求己”的自決。即使是馬其昶，在袁世凱開復辟倒車時，不僅拒絕為復辟服務，還上書袁世凱，表達反對復辟的態度。這也導致他在京一度丟失工作。此外，他哪怕為新青年們所攻擊，但是在陳獨秀為政府所不容時，不僅簽名為陳獨秀擔保，還表示陳獨秀“所著言論或不無迂直之處。然其學問人品亦尚為士林所推許”，吾等“與陳君咸系同鄉，知之最稔”，懇請準予保釋。在馬其昶看來，自己固守桐城派古文與程朱義理是一回事，反對復辟與營救陳獨秀則是另外一回事，前者是信仰，后者是氣節。
事實上，桐城派古文雖然強調“義理、考據、辭章”的治學門徑，但更追求“文以載道”。在承平之際，當“勉成國器”，到國破山河在，便拍案而起。
日后，還有更多的桐城人投入革命的風潮。也在回鄉參加作協換屆會議期間，我還和桐城一位名人的子孫見了一面。名人叫尹寬，應是石南雪池村人（今呂亭鎮）。盡管他人生后期的境遇不是太好，但這并不影響大家對他的認定，那就是對我們早期的革命是有巨大貢獻的。比如他是五四運動的參與者之一。曾在法國勤工儉學。后在莫斯科讀書期間，被陳獨秀召回，成為這位革命者的秘書和助理。期間他擔任過山東省委書記，推動了山東革命形勢的發展——他的主要問題也許是出在革命中對“城市中心論”的堅持，但事實證明，農村包圍城市才是革命的正解。

【和尹寬后人交流（左為美術家協會主席孫書正）/攝自王千馬】

和尹寬后人的對話讓我興奮，因為它讓我進一步接觸到桐城更豐富和更生動的面目，讓人意識到，原來桐城不止是六尺巷不止是桐城派，不只有溫婉的散文還有尖銳的雜文，不只有批判的武器還有武器的批判……但這些面目也常常讓人對桐城充滿了好奇和著迷，是怎樣的土地孕育著這樣的人文和精神？
桐城無疑是個移民城市。這個在唐時有了今天縣名之地，依山（龍眠山）濱江（長江），“抵天柱而枕龍眠，牽大江而引樅川”，交通便利，土地肥沃。所以自古以來就有大量的移民遷入，特別是在明清時期，許多文化世家從江南遷徙至此。寫了《文脈》一書的陶善才在接受“徽派”采訪時就說：翻開桐城各個族譜可以發現，桐城算得上移民城市，因為諸多家族基本上都是外遷而來。比如方以智、方苞家族，即桐城桂林方氏，就是宋末元初自饒州到徽州到池口再到桐城的。姚鼐家族則始遷自浙江余姚。張英、張廷玉所在的桐城清河張氏家族（俗稱宰相張氏），始遷自江西瓦屑壩。他們的六尺巷鄰居麻溪吳氏，始遷自徽州休寧，在桐城縣城勢力也不小，今天老城那條古色古香的南大街，從前就叫麻溪街，還曾建有私立麻溪女子中學，可謂開風氣之先。
研究移民城市，發現其大多具有以下兩個特質，其一就是團結。在異鄉打拼，沒有團結只能是死路一條。這種特質在客家人身上更是清晰可見。所以，六尺巷能在桐城誕生，也是自然而然。其二，也就是移民城市最重要的一條內核，即開放和開拓。有文章甚至稱，判斷一個國家和地區發展水平高低的標準是看它是否具有移民文化。換句話說，是看它有沒有開放開拓精神。
無疑，不斷接納無數外來文化的桐城，是開放的，同時也是開拓的。在我看來，它就是上海和深圳的“前世”。在這里，開放開拓精神表現為耕讀傳家，“窮不丟書富不丟豬，”“桐城士人熱衷于講學、結社、興辦書院，他們不僅以詩文和學術會友輔仁，還相互以氣節砥礪。門人弟子又多是姻戚。以鳳儀坊比鄰而居的左氏、戴氏、方氏、趙氏、姚氏為例，左光斗是戴完的弟子，又是他的孫女婿。戴完又是趙銳的弟子。萬歷年間最負盛名的學者方學漸，既是趙銳的女婿，又同時是趙銳和戴完的弟子。方學漸以講學為己任，與姚希顏等在龍眠河邊創辦了桐川會館，影響盛極一時，合肥、池州、徽州等皖江兩岸士子乃至蘇浙贛魯等省學人也紛紛遠道而來求學。”陶善才說。
鳳儀坊在今天桐城的北大街。桐川會館正在此街。像是和這講學精神相呼應，桐城中學亦在20世紀初落戶于此。其由桐城派后期大師吳汝綸創辦。我至今記得我讀書時的校門，“勉成國器”的橫額下，是“后十百年人才奮興胚胎于此；合東西國學問精粹陶冶而成”的對聯。至今桐中依舊有姚鼐手植的銀杏樹。光緒三十年（1904），此前師從吳汝綸的馬其昶出任桐城中學堂堂長，秉承學校創始人吳汝綸先生辦學宗旨，以“培養濟世人才”為己任。從中可以見，馬其昶這位桐城派“最后的堅守者”，其實也與時俱進。

【昔日桐中校門/來自網絡】

從桐城中學門口向東進入北大街，就看見一跨街牌坊，上寫有鳳儀之字。桐川會館正在這條街上，而街南的寺巷，則有方以智和姚瑩的故居。
正是在這“城里街衢曲巷，夜半誦聲不絕；鄉間竹林茅舍，清晨弦歌瑯瑯”之中，無數桐城人才逐漸成長起來。他們或像張英張廷玉那樣成為國之棟梁，或像方苞、劉大櫆、姚鼐那樣成為文學巨匠，當然也可能成為了吳汝綸、馬其昶這樣的教育泰斗，成為了吳越、施劍翹、尹寬這樣的仁人志士，或者成為了嚴鳳英這樣的藝術名家……某種意義，六尺巷的謙和禮讓，和吳越、施劍翹、尹寬等人的流血犧牲，像是不同人的品格和習性，看上去不可相容，但事實上，它們正是移民城市的一體兩面，有著同樣的共性，那就是熱愛鄉土，珍惜開拓的成果，并為它的未來而不懈努力、破舊立新。
但桐城的牛人遠不止此。也就在換屆大會上，談及桐城文化，還提及了朱光潛、方東美和宗白華。朱光潛是我在桐城中學的大師兄，名氣很大，無需多言。與哲學家方以智、桐城派始祖方苞有旁系宗親關系的方東美，同樣畢業于桐城中學，是“新儒學八大家”之一，一生始終以弘揚中華文化的精神價值為學術主旨，以開放的胸襟對待中國傳統文化的各種思想流派，并力圖貫穿古今、統攝諸家之學。至于宗白華，雖然籍貫是江蘇常熟，但他是桐城人的外孫。他的家（桐城人讀GA）公正是桐城魯谼方氏，世為名族，累代簪纓，篤好風雅。
我曾一度跟我在山東大學（今中山大學）做美學研究的老師程相占說，中國近代美學的高峰，就是在我們桐城。
今天回頭看桐城，不禁生出身為桐城人的驕傲。感慨我們桐城的寶藏是如此之多。一條六尺巷顯然不能概括桐城，一個桐城派同樣不能概括桐城……所以，在“吾球商業地理”前文中，我談及如何發展縣域文旅時，便提到要深度激活當地的文化IP。除了防止浪費，更重要的是，只有將所有的IP聚鏈成串，遠道而來的客人才會愿意為你多花時間，從而拉動相關消費。
接下來的桐城，首先要打造景觀桐城。以六尺巷和文廟為核心，打造桐城老城。老城中的鳳儀坊，以及古色古香的南大街，需要重新被發現。幸運的是，盡管在抗戰期間，桐城別具特色的城墻被拆除，但城市化浪潮沒有抹去這些地方。也就在我待于桐城這兩天，還看到了那條穿城而過的龍眠河，正趁枯水期被疏浚和改造。不知以后會不會沿著龍眠河，上游打造龍眠山休閑高地，下游可以泛舟嬉子湖，中間城區可以有一條娛樂休閑的長廊。總覺得可惜的是，緊依龍眠河的東作門一塊，本應成為一塊文化休閑勝地，然而門庭落寞，我本約尹寬后人在此喝茶聊天，卻遍尋不見茶館！最后只有叨擾此處的美術家協會。所以打造景觀桐城，既要利用好自身的文化元素，同時要注重服務配套；

【今天還保持原汁原味的桐城南大街/來自網絡】

【桐城的紫來橋/攝自王千馬】

其次，要打造美學桐城。通過對朱光潛、方東美和宗白華三位美學大家理論精髓進行創造性轉化，在建立理論轉化模型：生命本體（方）-審美實踐（朱）-空間載體（宗）的同時，進行在地空間美學營造。比如依據宗白華節奏美學，打造古城區"街巷美學廊道"；依據方東美萬物有生論，打造龍眠山"生命美學公園"；依據朱光潛美育實踐，打造書院集群“美育孵化器”……并最終形成有桐城特色、國際水準的美學產業。這里可以包括：建立建筑/產品/服務等領域的美學認證體系；打造從龍眠茶道到禪意民宿，再到六尺巷輕奢酒店的慢美學產業鏈。此外，我們還可以成立朱光潛、方東美美學書院，創辦全球桐城美學雙年展……某種意義上，通過這種立體化架構，桐城一定會成為：生命美學的實踐場域（方東美）、日常審美的轉化中樞（朱光潛）、空間詩學的當代標本（宗白華），最終形成具有中國話語權的美學范式輸出基地。
再次，是打造治理桐城。對桐城而言，六尺巷不僅只是景觀，是美學，更是一種城市治理精神的體現。未來，我們需要將這一精神進行深度的現代化轉化，從空間謙讓到人際禮讓再到治理共讓，構建具有示范價值的"禮讓治理學"。比如建立“六尺議事廳"，搭建AI輔助的社區矛盾調解平臺；開發"禮讓指數"評估體系，可涵蓋公共空間共享度、市民協商頻次等12項指標；制定《現代禮讓治理白皮書》，確立"邊界清晰、彈性緩沖、動態平衡"原則。此外，還可以鏈接美學桐城，通過市民"心理距離調節"訓練，培養換位思考的審美能力；成立“謙德禮讓銀行"，亦即存儲/支取鄰里互助行為的道德信用體系，積分可以在特定區域換取桐城特色產品……總之，我們通過一系列的創造，將"讓"的被動美德轉化為主動治理智慧，通過"制度化的謙抑"和"技術化的禮讓"，構建城市文明的彈性生長模式。

【與六尺巷相關的匯演/來自網絡】

再再次，我們還要打造鄉鎮桐城。鄉鎮既是民生，更是民力的見證。桐城經濟的發展，既得益于無數桐城人的“耕讀傳家”，也得益于他們在改革開放后的奮起。2023年，我曾數次走訪浙江寧波慈溪，看著這塊沒有資源稟賦，沒有交通優勢的沿海造陸之地，通過發展鄉鎮企業，一步步走到了全國百強縣的行列。桐城何嘗不是如此。像今天依舊出名的鴻潤、霞珍、丹鳳以及攀登等，都是從鄉鎮企業變身而來。所以，今天的桐城，需要在鄉鎮上繼續下功夫，推動縣域經濟從"要素驅動"向"系統創新"的深刻變革。在產業上，從傳統制造向智造生態轉型，比如推動"工藝傳承+材料革命"，像羽絨產業可探索石墨烯保溫材料與傳統工藝融合；又比如構建"共享實驗室"模式，聯合中科大研究院等機構建立區域性研發中試平臺，降低中小企業創新門檻。而在空間上，可依托合安發展軸，打造鄉鎮經濟走廊。具體而言：在范崗鎮建設綠色建材創新園，整合傳統制刷業與新型環保材料；新渡鎮打造包裝機械智慧谷，引入工業互聯網平臺實現設備遠程運維；雙港鎮發展現代物流樞紐，建設冷鏈倉儲與跨境電商集散中心……總之，通過國道升級改造，形成"15分鐘產業協同圈"，實現生產要素的廊道式集聚。
最后，我們還可以打造物產桐城。桐城的物產很豐富，有桐油，水芹，豐糕，大關水碗，孔城米餃，還有嬉子湖的魚……在桐城文化名人、桐城成都商會副會長江文理那里，我還看到了新的一種說法，叫“一老一大一小”，老的是桐城老酒，大的是富鋅大米，小的則是桐城小花，當然，作為金神萬新人，我還想加入“一子”，子則是萬新瓜蔞子。這個位于丘陵地帶，松樹滿山，也曾經是種瓜大村的村莊，在村領導的帶頭下，繼續向著經濟作物要發展。

【回老家送到的貴重禮物：富鋅大米/攝自王千馬】

【以前的荒地，變成了瓜蔞子的產地/攝自王千馬】

相信這樣的桐城，一定會深得更多的民心，留住更多的人。當然，更讓人對桐城有信心的是，除了上級領導們盡心盡力謀發展之外，我們身邊的很多人也在宣傳桐城、普及并傳播桐城文化上孜孜以求。
張新富老師在參與主編《話說桐城》的同時，還利用原桐城九中校址，引入社會資本，與各界同仁于孔城共同打造了桐城市青少年綜合素質教育基地。自2019年立項建設以來，其已建設成為安徽省中小學生研學實踐教育營地和安徽省研學游示范基地；此外，桐城市文聯在桐城成都商會掛牌“桐城文化西南傳播交流中心”；桐城市作協也決心在接下來，聯合商會等各級力量，通過“文化+商業”深度融合，推動桐城文化傳承創新，賦能企業發展，打造文商協同發展的示范性案例。

【培育黃梅戲人才，也是桐城市青少年綜合素質教育基地的重要職責

陶善才說，桐城的桐，有木和同，木象征欣欣向榮，人才輩出，同則很像六尺巷的巷口，寓意這是一座充滿“和氣”的城市。在我看來，它也意喻同心協力，共謀發展。
桐城，同成！

- THE END -

吾球商業地理

見城市生長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