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我的天才女友》)
無論是電影、文學、音樂還是短視頻平臺,她們的名字正從邊緣走向主流,不再只是被歸類在“女性題材”里,也不再只是那幾個耳熟能詳的代表人物。
?作者 | 張蔚婷
?編輯 | 鐘毅
2025年4月19日,新周刊副總編輯吳慧與祝羽捷、遼京、李穎迪三位女性創作者在武漢展開了一場有關文學、成長與社會的深度對談。她們談寫作,談生活和表達的力量,也談這個世界的變化。更重要的是,她們以各自的經歷印證了一件事:女性創作的邊界正在打開。
祝羽捷說,很多女性已經不再按照主流敘事寫作,而是回到自己的感受里,把細膩、復雜、難以歸類的部分寫出來。這種創作姿態,不是反抗什么,而是選擇相信自我經驗本身就值得書寫。
遼京認為,寫作是她重新整理世界、重新理解自己的方式。她的小說像一面柔光鏡,照出都市生活里的情緒波動,也折射出當代年輕人的精神困境。
而李穎迪則用非虛構寫作記錄逃離城市的年輕人,和他們一起尋找意義。她說,那些“逃走”的人,其實是在試圖找到更貼近真實生活的方式。
(圖/刀鋒時間)
她們的表達沒有統一的方向,卻共同指向了一種變化:女性創作不再是附加的存在,而是正在成為一種重要的、獨立的敘事力量。她們講述的故事,早已超出“女性經驗”的范疇,而是在通過個人視角介入更廣闊的社會現實。
以下是對談記錄精要。
寫作是對自我的重新審視和發現
吳慧:首先想詢問遼京老師,你最初在豆瓣上發表作品,隨后逐漸受到更多關注,并在近年來創作了《晚婚》《白露春分》等作品。你最初創作的原動力是什么?為什么想要寫這些內容?
遼京:我的創作原動力可能源于某一天、某個時刻的自我覺醒。我意識到,在當下的生活中,除了現有的工作,我還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比如寫作。我此前一直從事文字相關的工作,在期刊行業負責處理文字、采訪,以及撰寫他人期望看到的文章,傳達他人想表達的觀點。在某個階段,我想寫自己的東西,沒有目標、期限,也沒有交稿壓力,書寫自己的故事和情感。至于這些作品最終會呈現怎樣的效果,以及會給讀者帶來什么,都是未知的。
寫作的過程就是將這些未知逐漸變為已知,可能將不確定變成更不確定的過程,它是對自我的重新審視和發現。寫作對我自己的的意義,遠大于對讀者的意義。因為讀者有很多選擇——走進書店或圖書館,但一個作者一生能創作的作品有限,更多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
《晚婚》
遼京 著
中信出版集團·春潮Nov+,2021-1
吳慧:你認為寫作對自身的意義大于對讀者的意義。那么,回望過去,你的創作主題和題材是否有變化?有沒有一條清晰的脈絡?
遼京:在寫的過程中,我沒有明顯的感覺,好像只是隨意地想到什么就寫什么。如今回望,我的作品似乎有一個比較集中的主題,即都市情感、女性心理狀態、女性情感問題以及家庭問題,以及更多地關注人在成長過程中面對自我的問題。總體而言,我所寫的故事都是一些比較小的切口,比較小的故事。
(圖/刀鋒時間)
吳慧:穎迪呢?你最初寫作,比如創作《逃走的人》的初心和原動力是什么?
李穎迪:我大學時主修新聞,畢業后在媒體工作,早期參與過一些重大新聞現場的報道,例如武昌火車站兇殺案等。這些經歷更像是工作的一部分。
時間久了,除了更極端的事件以外,我還是更好奇平常的生活,想知道其他人在過一種什么樣的生活。這種好奇心讓我開始關注“隱居”這一現象,進而了解到在黑龍江鶴崗、河南鶴壁這樣的城市,有一群跟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選擇離開大城市到這樣的地方生活。我就去(這些城市)待了一段時間。
最初是為了觀察他人,但寫著寫著,我發現自己與他們有許多相似之處,尤其是新冠期間那種精神狀態,人跟人疏離的狀態,讓我與他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所以加入一些“自我”進去。
《逃走的人》
李穎迪 著
文匯出版社|新經典文化,2024-8
從私人寫作到“關系”
吳慧:每年我們都會討論近100本好書,并最終選出刀鋒圖書獎的榜單。羽捷,你擔任推委多年,從你的觀察來看,近兩三年女性創作是否呈現出一些明顯的變化或趨勢?
祝羽捷:我明顯感覺到女性的寫作,或者是女性的表達越來越多元,也有更多的出版物的出現。這不只是推委的閱讀經驗或喜好,很重要的一點是,市場在這些年有大量和女性相關的書籍出版。
在我們的小時候,閱讀經驗沒有那么豐富。隨著新一代女性的自我意識覺醒,她們對女性敘事的需求,眾多原因造成今天有那么多優秀的女性的寫作者。
過去她們還在“討好”敘事的框架,或者是原來的讀者的品位,后來因為這樣的一個趨勢,她們逐漸意識到個體的經驗非常值得書寫,它是珍貴的,所以大家又返回了自身。
(圖/刀鋒時間)
吳慧:我的感受也比較明顯,可能是真的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本。作為70后,我們當時讀陳染、林白(的作品)——那時被稱為“私人寫作”(一種寫作方式)。在我看來,現在的寫作似乎更關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化,比如家庭關系的變化和失去。遼京老師在《白露春分》中也展現了這種對關系的細膩描寫。你們覺得現在的寫作與過去的寫作有什么不同?
遼京:我覺得每個人都會活在這樣的一個關系里:出生在家庭關系里,隨后進入學校,進入集體生活。我還寫過大學宿舍的故事,這種集體生活中的關系變化極具中國特色。如果一個人獨居,可能糾結或“關系”就不會出現。
人的許多成長和經驗和故事都是在跟環境碰撞中產生的,并不是一個人坐在家里就產生了一種宇宙,一定有很多外圍的故事,會來自外來的人、一些關系、變化、沖突,或者是溫暖。所以每當建構一個故事時,我會首先想,需要一個什么樣關系場景——是充滿張力、激烈、緊張的關系,還是溫和、松馳的關系,會讓整個小說呈現不一樣的質感。
(圖/刀鋒時間)
在我看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情感就是小說的脈絡和血流。
祝羽捷:我是陳染和棉棉的讀者,我也很喜歡。而且我覺得她們的作品非常酷。
這很有意思。在藝術領域也一樣,90年代時,很多女性藝術家通過自己的身體進行創作,用行為藝術表達觀點、進行抗爭。身體成為她們的第一戰場。因為身體是最接近自我的媒介,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女性好像失去主體的表達權,所以她們首要奪回身體的表達權和使用權。
西方也有類似的情況,如小野洋子。在那個剛剛改革開放、思想尚未完全解放的年代,這種表達顯得尤為大膽。現在考古,我也覺得很刺激。有時候我也在想,今天的寫作者怎么都那么溫和,不敢去挑釁了呢?
小野洋子,《Fly》(1971)。
吳慧:我剛才提到的閱讀感受,其實和祝羽捷說的類似。過去我們看的作品往往具有很強的冒犯性和挑釁性,給人一種獨特的意味。但現在的女性寫作似乎相對舒緩,穎迪,你有沒有這種感受?
李穎迪:我感覺像美國小說家理查德·福特或者加拿大的愛麗絲·門羅都寫關系,我不覺得它是小的題材,好像全世界的作家都在寫關系。
我在《逃走的人》中也探討了這個問題:一個人能不能脫離其他人的關系而存在?人和人之間能否真正的達到理解?不是我要去寫關系,而是這個東西讓我困惑。包括我在嘗試寫小說,其實是因為我對自己的家庭關系很困惑,這個出發點還是很自我的。所以我不覺得它觀念的問題。
人能不能脫離其他人而存在?
吳慧:你之前提到去鶴崗時帶著困惑,你在那三個月里見識了許多人和故事。離開后,你是否解開了當初的困惑?
李穎迪:其實我關注的起點不是鶴崗,而是隱居生活。我好奇一個人在封閉自我、不與外界接觸的狀態下會怎樣。我內心或許也向往這種狀態——不想向世界匯報,只想獨自隱居。
之前有個朋友開玩笑說,很厭惡人,但是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好像離不開人,人有的時候很復雜的,有這樣的兩面性。
一名女性的特寫肖像,與通過玻璃反映的男性輪廓疊加,攝影者由此展示了遠距離關系的概念,或者說是未來的夢想,一個家。(圖/視覺中國)
吳慧:現在的年輕人,有時候會特別焦慮、特別迷茫,包括我們說的躺平。我想知道三位老師對身邊年輕人的這種焦慮、迷茫、躺平現象是怎么樣的看法?
遼京:我們從小被灌輸一種邏輯: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就會有個好工作、好前程和好家庭,(這種付出)會得到非常明確和及時的回報。
可能回報會慢一點,但它一定會來。可能今天忍受一下領導的壓榨,等你成了領導,你就熬出來了。但是現在年輕人會發現,所有的這些回報在一個非常穩定的社會體系里才會實現。
比如說像我們父輩那一代,在工廠這種穩定的單位里,像我爸媽一輩子都沒換過工作,他們就干一件事情,所有的這些邏輯鏈條也許是成立的,因為你真能看一群同事里,有人可能平步青云了,有人一輩子是個小科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辦公室里,心力交瘁的打工人。(圖/視覺中國)
像我父母那一代的人,對于同事之間的很多矛盾,他們可能都會忍,一輩子不會撕破臉,因為他們可能要共事幾十年。
但現在的年輕人不再用“長期主義”看待事物,因為老板和同事都可能隨時更換,行業和公司也充滿不確定性,甚至某些職位可能在未來消失。我們現在都處在一種不確定的狀態中。
所以我覺得躺平,實際上是在飛速旋轉和飛速變化的社會里的一種放空。因為你可能再怎么樣去卷、去趕,最后發現可能還是趕不上AI。
好像在一個高速旋轉的機器里面,隨著它去旋轉。所以我覺得不是主動想安靜下來,而是在這樣一個狀態里,被動地進行了選擇。
我依然覺得所謂的躺平是一種選擇,是一種我在面對當下人際關系、經濟,包括情感,各種各樣的觀念在飛速的變化。既然一切都在變,那我關上房門,就過我自己的生活,這一點是不是可以不變的?就像吳老師剛才說的,我們寫關系,對自我當下感受的尊重、確認和認可,反而是當下年輕人的特點。
作者丨張蔚婷
編輯丨鐘毅
校對丨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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