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冬天開表彰會那天，全團都炸鍋了。三等功名單剛念完，突然宣布給三連排長王驍記二等功。臺下嗡嗡響成一片，幾個連長扭頭互相使眼色——誰也想不通這個平時寡言少語的排長，怎么就突然冒尖了。
我們部隊的規矩大伙兒都清楚：三等功看訓練成績，二等功得是救火搶險這類大事。可王驍帶的排去年考核剛過及格線，也沒聽說他帶隊執行過重大任務。散會后，炊事班長老劉蹲在臺階上抽煙："莫不是文書把名單抄岔了？"
真相是半個月后傳開的。那天團部來了個穿米色套裝的姑娘，挎著鼓囊囊的檔案袋直奔政委辦公室。門衛老趙說，姑娘在走廊里等人時，把懷里的牛皮紙信封攥得死緊。

事情要倒回十年前。那時王驍還是二連炊事班長，有回野訓借住在老鄉家。房東家閨女正讀初二，墻上獎狀貼了三排。有天夜里王驍起夜，聽見房東兩口子嘆氣："開春就讓丫頭去縣城打工吧，高中實在供不起。"
第二天王驍蹲在灶臺前擇菜，看見小姑娘蹲在院里背英語單詞，手指頭凍得通紅。收隊前夜，他摸黑敲開房東屋門："讓娃繼續念書，學費我湊。"
王驍老家在徐州七里溝，父母開雜貨鋪。他每月72塊津貼，留20塊買牙膏香皂，剩下的全匯到房東家存折上。第三年提干后工資漲到580，他雷打不動每月寄300。有回司務長查賬，發現他連續三個月伙食費沒超過50塊——頓頓饅頭就咸菜。
那姑娘是真爭氣。中考考上縣重點，高考進了南京的211大學。畢業進了外貿公司，頭個月工資到賬就打電話給王驍："叔，我攢夠錢還您了。"王驍在電話里笑："留著給你爹買頭騾子，他家地太陡。"
這次姑娘帶著泛黃的匯款單找上門，厚厚一摞用橡皮筋捆著。最早的票據還是藍印復寫紙，最近幾張已經是銀聯轉賬憑條。政委數了數，整整118張。

團里派干事去村里核實，老支書掰著指頭算："頭年寄錢買課本，第二年湊住宿費，后來連姑娘的眼鏡錢都是他出的。"村里人原先以為是部隊給的補助，直到姑娘考上大學擺酒，王驍穿著常服來喝喜酒，大伙兒才明白這錢是他自個兒掏的。
旅黨委會上吵了兩小時。有人覺得捐資助學不算軍功，參謀長拍桌子："十年如一日容易嗎？換你每月啃干饅頭試試？"最后全票通過給二等功。
慶功宴上，王驍的杯子里倒的是白開水——胃病犯了。三連長打趣："早知道捐錢能立功，我當初該資助兩個。"王驍搓著杯沿笑："開始也沒圖這個，就是看不得娃沒書念。"
現在團榮譽室玻璃柜里，還擺著那些匯款單復印件。最上面那張2003年4月的票據，金額欄寫著"50元整"，備注欄有行小字："給燕子買運動鞋，中考體育用。"

去年戰友聚會，聽說那姑娘在南京買了房，特意留了間朝陽的臥室。王驍轉業后當了中學校長，辦公室抽屜里還收著姑娘寄來的結婚請柬。請柬背面用鋼筆寫著："叔，當年您教我讀書，如今我教山里孩子讀書。"
表彰令下發那天，團長在大會上說："這個二等功不是獎他捐了多少錢，是獎他十年如一日的堅持。"臺下靜得出奇，幾個剛分來的新兵偷偷抹眼睛。
禮堂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王驍胸前的獎章被燈光照得發亮。沒人注意到他左手始終按著胃部——為了省下那三百塊錢，他喝了整整八年食堂的免費蛋花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