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褪時,我已在裂谷入口處駐足。兩壁斷崖如天神劈落的巨斧,將混沌初開時的月光永遠凍結在石紋里。赭紅色巖層間垂下的藤蔓,是盤古垂落的須發(fā),每片葉子都浸著史前的寒露。溪水自石罅滲出,在苔衣上蜿蜒成青灰色篆文,恍惚聽見女媧補天時遺落的五色石,正在某處深淵叩擊著青銅編鐘。
解板溝:諸神的木作場
初入峽谷,日光碎作萬千金箔。兩側石壁平直如鋸開的楠木,年輪化作螺旋狀云紋,在陰影里緩緩旋轉。這便是解板溝的奧義——整座峽谷原是伏羲推演八卦的砧板,每一道裂隙都暗合洛書之數(shù)。撫過滲著松脂清香的巖面,竟有木屑簌簌而落,細看卻是金翅鳳蝶褪下的鱗粉。
轉過鷹喙巖,忽見百丈石壁上嵌著巨靈神的掌印。指縫間涌出的泉水在深潭聚作翡翠鏡,鏡中倒映著未完工的天地:半成形的水鹿犄角尚帶石胎,羽人背脊的翎毛剛染上孔雀藍。樵夫說月圓夜能聽見鑿石聲,我俯身拾起一片箭簇狀碎石,斷口處滲出松煙墨般的汁液,染得指尖三日后仍存冷香。
天井瀑:銀河倒懸處
正午時分,水聲如雷碾過耳際。天井瀑自云窟傾瀉而下,億萬顆水晶在空中碎裂又重生,織就垂天素練。傳說此處是共工撞斷的天柱遺痕,潭底沉著半截白玉圭,每逢夏至會浮出水面丈量日影。潭中游弋的娃娃魚通體透明,臟腑間流轉星圖,擺尾時攪動滿池虹霓。
攀至瀑后水簾洞,鐘乳石垂落玄色瓔珞。石壁上西夏人繪制的《補天圖》正在蘇醒:女媧的蛇尾纏著隕鐵鎖鏈,煉石爐中迸濺的火星化作赤眼蝙蝠。最奇處當屬"陰陽眼"雙潭,墨玉般的深穴與白玉似的淺池相偎,漣漪相觸時生成太極紋,驚起巖縫間棲息的藍馬雞,拖著三尺長的尾翎掠過穹頂。
子母峰:時間的孿生子
日影西斜時,子母峰的投影漫過整條峽谷。母峰垂落的石乳滴落千年,在子峰頂端凝成琥珀色冠冕。巖層間裸露的魚龍化石張著巨口,齒縫里卡著珊瑚狀的鐘乳花,仿佛時空在此處打了個結。采藥人指點石壁上月牙狀凹痕,說是大禹治水時留下的量水尺,至今每逢暴雨前仍會滲出咸澀水珠。
在倒爬崖遇見返童奇跡。石階隨光影變幻陡緩,上行三步竟重返少年時見過的青檀林,下行五步忽見暮年白首倒映在巖畫里。壁間宋人題刻"往來成古今"泛著朱砂紅,墨跡未干似的暈染云氣。癱坐石龕中喘息,忽有銀色小鯢游過掌心,背脊上《水經(jīng)注》殘篇隨呼吸明滅。
星墜洞庭:地脈深處的私語
暮色染透臥龍?zhí)稌r,整座峽谷開始吟唱。潭水化作墨玉棋盤,倒懸的星子是其間游走的棋子。傳說范蠡曾在此處埋下越國秘璽,此刻潭底青石忽現(xiàn)鳥蟲篆文,筆畫間游動著發(fā)光蜉蝣。守潭人遞來竹筒舀水,飲下竟嘗到青銅鼎烹煮的雪水滋味,喉間漫起《楚辭》的草木芬芳。
子夜獨坐南天門,見銀河垂落如素絹。隕星掠過金剛山尖的剎那,二十七個奇石同時發(fā)出編磬清響,石馬樁竟揚起前蹄嘶鳴?;秀币姴氖妪R的魂魄乘著白鹿車輦,車輪碾過處,石紋里滲出碧血化作忍冬藤。忽然懂得天井峽的真諦——這十五里裂痕原是大地敞開的記憶之門,每一塊巖石都是凝固的史詩,每道水痕都是未寫完的讖言。
離去時袖中藏著一枚帶魚鱗紋的卵石,沁涼如握著一角星空。或許千百年后,當我的掌紋化作巖層里的波痕,此刻的足印將成為某部新山海經(jīng)的注腳,等待某個黎明,被戴著葛巾的后來者輕輕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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