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 年,18 歲的郭天增攥著供銷社工作證站在盧店街頭,命運的齒輪就此轉動 —— 他在大躍進的鋼花飛濺中揮汗,在本溪機建隊巷道里與滲黑水的枕木為伴,在內蒙古草原測量隊的沙塵暴中守護帳篷,又在城關鎮南城墻下用拉架子車撐起小院。從戰天斗地的 “排長”“連長” 到 “工頭”,從紅旗煤礦供應科的票證堆,到青藏高原雪線顛簸的藥材車;從中越邊境炮火里的驚險狂奔,到少室路商業街的出租門面房,這個曾在日軍戰火中被轉送、在 “反右” 漩渦中險些沉淪的中原漢子,歷經九次命運轉折:靠發霉大豆餅熬過本溪水災七日饑荒,在文革武斗中護工撤退,因誤診 “癌癥” 窮賣床鋪,卻因捐贈 “袁毅” 匾額成為地方史活證人。他的故事里,藏著中國近代史最真實的呼吸 —— 是戰火與政治的淬煉,是商業與人性的博弈,更是一個民族在苦難中向陽而生的韌性密碼。
登封豪門落,稚子亂世生
1940 年 11 月 11 日,郭天增出生在河南登封一個曾經顯赫的家族。家族祖上是登封的富戶,與少林寺頗有淵源,既從事佛教相關事宜,又開辦私塾從事教育。這樣的家庭背景,讓郭天增一出生便自帶幾分特殊的光環。
日軍侵華時期,雖然日軍沒有直接攻入河南登封,但戰爭的陰影依然籠罩著這片土地。家族為了躲避戰亂,開始了四處躲藏的生活。在這期間,郭天增經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變故。母親為了讓他能夠在亂世中存活,將他 “轉送” 給了一位無子女的國民黨太太。小小的郭天增就這樣離開了父母的懷抱,進入了一個陌生的環境。
國民黨太太的家里,雖然有著相對優渥的物質條件,但卻缺少家庭的溫暖。年幼的郭天增每天都在思念自己的父母,渴望回到那個雖然貧困但充滿愛的家。幸運的是,隨著局勢的混亂,國民黨太太一家也無暇顧及他,郭天增終于有機會逃離,回到了父母的身邊。
這次 “轉送” 的經歷,讓郭天增早早地見識到了戰爭的殘酷和人性的復雜。而家族與國民黨勢力的交集,更是讓他的童年充滿了政治的陰影。親戚們大多是國民黨軍警人員,這在后來的政治運動中,成為了困擾他多年的難題。
盡管生活在動蕩之中,郭天增的父母依然十分重視他的教育。他們將他送入私塾和小學就讀,1957 年,郭天增完成了六年級的學業,成為了當時為數不多的完小畢業生,這樣的文化程度在那個文盲率極高的年代,顯得尤為珍貴。
紅潮卷故園,右派困少年
新中國成立后,郭天增的家族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于家族曾經是地主,且與國民黨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被劃為 “右派分子子弟”,從此陷入了政治的深淵。
父親郭金升作為國民黨時期的郵電局職員,膽小怕事卻又好賭博,在政治運動中成為了批斗的對象。家里的財產被沒收,曾經的富戶瞬間變得一貧如洗。郭天增也因為家庭成分的問題,受到了周圍人的歧視和排斥。在學校里,他被同學們孤立;在社會上,他處處碰壁,找不到一份像樣的工作。
1957 年,“反右運動” 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年輕氣盛的郭天增因為一些言論問題,險些被劃為 “反革命分子”。那段時間,他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抓走。幸運的是,由于證據不足,他最終逃過了一劫,但這件事卻成為了他心中永遠的陰影。
供銷社中困,躍進潮里奔
五十年代末,郭天增迎來了人生中第一份正式工作 —— 在盧店供銷社任職。這是他踏入社會的起點,每天接觸著計劃經濟下的物資分配,看著糧票、布票在手中流轉,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體制內工作的規矩與局限。然而,家庭成分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在供銷社的晉升之路舉步維艱,他只能在最基層崗位默默工作,眼睜睜看著同期入職的年輕人憑借 “根正苗紅” 的背景步步高升。這段經歷雖短暫,卻讓他深刻體會到時代洪流下個人命運的無奈。
1958 年,“大躍進” 運動席卷全國。為了響應國家的號召,郭天增離開供銷社,投身到這場全民運動中。他參與了大煉鋼鐵、挖煤、煉焦等勞動,每天都在高強度的工作中掙扎。在新登煤礦工作期間,郭天增憑借著自己出眾的體力,成為了工人們中的佼佼者。然而,煤礦工作的危險性極高,一次安全事故讓他不得不返鄉養傷。這次事故不僅讓他身體上受到了重創,也讓他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迷茫。
闖關赴本溪,豆餅度饑寒
1959 年,全國饑荒蔓延,河南老家的生存壓力陡增。郭天增做出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遷徙 ——“闖關東”。他跟著同鄉踏上了北上的火車,目的地是遼寧本溪。初到本溪,這座工業城市的煙囪與鐵軌讓他充滿期待,他在商業機電工程處找到了一份工作,成為三級工,每月能拿到 54 元的工資,這在當時已是相當可觀的收入。
然而,命運并未眷顧這個異鄉人。當年秋季,本溪遭遇罕見水災,城市交通癱瘓,物資供應中斷。郭天增所在的工程處駐地淪為孤島,倉庫里的糧食很快耗盡,最終只能靠庫存的大豆餅充饑。這種原本用于牲畜飼料的粗糙食物,成了他每日的主食,難以下咽的口感和營養不良帶來的浮腫,讓他深刻體會到 “生存” 二字的重量。水災稍退,他看著滿目瘡痍的城市,意識到體制內的安穩不過是脆弱的表象,遂萌生了離開的念頭。
轉戰內蒙古,沙海覓生機
離開本溪后,郭天增輾轉來到內蒙古,在一支中央直屬的測量隊找到了新的出路。這支測量隊負責大漠中的植被研究,常常深入荒無人煙的區域,挖掘古樹根系、采集土壤樣本。郭天增的工作是協助技術人員運輸設備、搭建營地,偶爾也跟著進入沙漠腹地。
在內蒙古的日子里,他見識了草原的遼闊與殘酷:冬季零下三十度的嚴寒,能瞬間凍裂皮膚;春季的沙塵暴遮天蔽日,常常讓隊伍迷失方向。有一次,測量隊在騰格里沙漠邊緣作業,運輸物資的駱駝群意外受驚逃散,全隊斷水斷糧。郭天增跟著老隊員挖梭梭草根取水,用隨身攜帶的指南針辨別方向,最終在沙漠中跋涉三天后找到綠洲。這段經歷不僅磨礪了他的體魄,更讓他學會了在極端環境下與自然博弈的生存智慧。
成家南街院,立業小飯攤
1963 年底,郭天增迎來了人生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 結婚。他的妻子比他小 6 歲,兩人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他們在登封城關鎮南城墻下(現懷玉堂位置)的一個小院落戶。這個小院成為了他們生活的起點,也承載了郭天增后來的創業夢想。
為了養家糊口,郭天增以拉架子車、開荒地、做土坯為生。在修紙坊水庫的過程中,他憑借著自己的領導能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擔任了農民工排長;在修焦枝鐵路時,他任突擊隊連長,帶領連隊完成了一項又一項艱巨的任務。那段時間,雖然生活依然艱苦,但郭天增卻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和工作的成就感。
隨著時間的推移,郭天增逐漸在小院里安定下來。他利用小院的地理位置,不斷拆除老城墻擴建門市房,開始嘗試發展副業。最初,他開設了一個飯店,憑借著實惠的價格和可口的飯菜,吸引了不少顧客。隨著生意的逐漸好轉,他又將飯店擴大規模,并增設了旅社,為過往的行人提供住宿服務。最終,在這個小院建成 20 余間門市房用于商業運營,后來,嵩陽路拆遷,他用搬遷補償款又在少室路建成三處商住房,見證了他從一個普通農民工到小商人的轉變。
煤礦掌采購,黑市涉邊緣
1970 年,郭天增進入了紅旗煤礦,擔任供應科采購員。這個工作對于他來說,既是一個機會,也是一個挑戰。在計劃經濟時期,物資短缺是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煤礦也不例外。郭天增憑借著自己的人脈和能力,四處奔波,解決了礦上的物資短缺問題,成為了礦上的 “關鍵人物”。
在采購過程中,郭天增也接觸到了一些邊緣行業。為了獲取更多的利潤,他開始涉及少量的走私活動,如倒賣木材、藥品等。這些活動雖然為他帶來了一定的經濟收益,但也讓他時刻面臨著法律的風險。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國家政策的調整,煤礦的經營狀況逐漸惡化。郭天增的采購工作也變得越來越困難,最終,他不得不離開了煤礦,開始尋找新的謀生之路。
肺病誤判癌,藥商轉乾坤
七十年代末,由于長期酗酒,郭天增患上了肺病,并且被誤診為 “惡性腫瘤”。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讓他和家人陷入了絕望之中。然而,郭天增并沒有放棄,他四處尋醫問藥,最終在一位中醫的治療下,病情得到了好轉。這次患病的經歷,讓他深刻地認識到了健康的重要性,也讓他了解了些中醫藥知識,并能鑒別中藥,了解中藥行情,決定轉行從事中藥生意。
從此,郭天增開始往返于東北三省、云南、廣東、廣西等地,采購蟲草、川貝等珍稀藥材,賺取差價。在中藥生意中,他見識到了市場的廣闊和利潤的豐厚,也感受到了其中的風險和挑戰。
隨后,1982 年他參與了煤礦投資,投入了 30 萬元。然而,由于政策變化和資金問題,這次投資最終以失敗告終。投資失敗后,郭天增并沒有氣餒,他迅速調整了自己的發展方向,繼續專注于餐飲和旅社生意。此時,嵩陽路開始擴建,郭天增的家所在的城關鎮南城墻區域面臨拆遷。他抓住機會,用拆遷補償款在嵩陽路附近購置了新的房產,將飯店和旅社搬遷到了新的位置。新的住處地理位置更加優越,人流量更大,生意也更加紅火。
車輪爆響驚,傷腿守故園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開放的春風吹熱了物流運輸行業。郭天增敏銳嗅到商機,東拼西湊借了一筆錢,購置了一輛帶掛大貨車,開始在河南周邊省份跑起了運輸生意。駕駛室里,泛黃的行車日志記錄著他日夜兼程的足跡,方向盤上磨出的凹痕見證著無數個奔波的晨昏。
然而,命運的無常總是猝不及防。1983 年隆冬的一天,郭天增在湖北襄陽一處簡陋的汽修廠給輪胎充氣。當他俯身檢查氣壓時,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撕裂空氣,高壓氣流裹挾著鋼圈碎片如子彈般襲來。巨大的沖擊力瞬間將他掀翻在地,雙腿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昏厥。劇烈的震動和飛濺的碎片,在他的雙腿上留下了粉碎性骨折的重創。
這次事故成為郭天增人生的又一轉折點。躺在病床上的三個月里,他經歷了數次痛苦的手術,即便康復后,右腿也落下了永久殘疾,走路時一瘸一拐的姿態,成了這段慘痛經歷的印記。無奈之下,他只能含淚賣掉心愛的大貨車,放棄了外出闖蕩的生意。
但郭天增骨子里有著不服輸的勁兒。傷痛稍愈,他便將全部心血傾注在城關鎮的飯店和旅社上。他拄著拐杖穿梭在廚房與客房之間,憑借多年積累的商業經驗和豪爽義氣,將生意打理得有聲有色。曾經轟鳴的車輪聲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飯店里的煙火氣和旅社中往來旅客的談笑聲,他用堅韌在傷痛中開辟出了新的生活天地。
邊境涉走私,炮火險逃生
在改革開放初期,市場經濟尚未完全建立,體制外的經濟活動存在著許多灰色地帶。郭天增也參與了一些走私活動,包括倒賣機械零件、電子產品(如手表)、藥品(大三陽 / 小三陽藥物)等。
他曾赴中越邊境、山東等地進行走私活動,在這個過程中,他經歷了許多驚險的時刻。有一次,他在中越邊境進行走私活動時,恰逢中越戰爭爆發,他被困在了邊境地區。當時,戰火紛飛,子彈在耳邊呼嘯,他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然而,
憑借著自己的機智和勇敢,他最終安全地回到了家鄉。
這些走私活動雖然為他帶來了一定的經濟收益,但也讓他深刻地認識到了法律的威嚴。隨著國家法律的不斷完善,他逐漸放棄了這些邊緣行業,開始專注于合法的商業活動。
暮年守商鋪,牌匾證滄桑
1990 年后,郭天增的生活逐漸趨于平靜。他在少室路的新住處擁有了三處臨街門市房,后院用于自己和兩個孩子自住,門面房用于出租,成為了 “房東”,生活相對穩定。
子女們也都長大成人,從事著不同的職業。讓他感到欣慰的是,孫女畢業于河南大學,并且考取了研究生,家族逐漸擺脫了政治陰影,走向了光明的未來。
在 2021 年春節期間,郭天增在大金店袁橋景區游玩時,發現該景區源于 1939 年 2 月中共登封縣第一次黨代會在袁橋村袁毅家中秘密召開,作為 “中共登封紅一大” 舊址,袁毅故居先后被列入登封市級和鄭州市級文物保護單位,景區影響力不斷發展壯大。他想起了家里保存的一塊 “時雨春風” 牌匾,為 1935 年 11 月(中華民國二十四年十一月)上旬,由桐柏縣縣長袁毅等二十六位門生,為其授業恩師郭清江敬立,匾額正下方為二十六位門生署名,其中袁毅上方刻有 “桐柏縣長” 之方形圖章。經與景區洽談,公認此匾歷史研究價值很高,佐證了袁毅桐柏縣長的身份,也承載著一段特殊的記憶。雖然景區愿意高價回購,但郭天增經過深思熟慮,并與家族商議,決定將這塊牌匾無償捐贈給大金店袁橋,讓它成為地方歷史的見證。
郭天增的一生,是動蕩年代里一個普通人的生命傳奇。他從登封城關南城墻下的小院起步,歷經戰爭、政治運動、經濟變革,在時代的洪流中不斷掙扎求生。他的故事,不僅是一個人的人生經歷,更是一部濃縮的中國近現代史,展現了普通人在歷史變遷中的堅韌與頑強,以及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未來的希望。從供銷社的青澀到闖關東的漂泊,從煤礦采購的機敏到中藥生意的轉型,他用每一步腳印丈量著時代的厚度,最終在歲月的沉淀中,成為了自己人生的掌舵者。(閻洧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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