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是非常豁達的。
他去見國王,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可他毫不在意,國王說他困頓,他還說自己只是窮。
窮是沒錢、缺乏物質,困是有道不能行,可莊子一直在行自己愿行之事,一直在用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所以不是困頓,只是有點窮。
作為那個時代的頂流文人,他有很多做官的機會,可他不愿意束縛自己。
有一次,楚王派人請他做官,他拒絕了,他不愿“殺死自己”去獲得顯赫地位,他寧愿自由自在地“活著”。
外物對他來說,可以不入心。
也就是說,莊子不執著于外在的東西,外在的知識、道德、名聲、財富、權力,對他來說,都不如順應本性而活來得重要。
后來慢慢發現,那些活得豁達的人 ,都有一個特點,心胸寬闊,不執著于外物得失。
外在的東西,沒有確定性。
因此,若我們追隨這種不確定的“標準”,人生就會動蕩不安,莊子告訴我們:
順乎本性,就是人間天堂。
在《外物》中,莊子開篇就提出:
外物不可必。
意思就是說,外在的東西,不可能有客觀確定性的標準。
關龍逢是有名的賢臣,一心為國,卻慘遭殺害,他的賢名沒有保住他的命。
比干忠心不二,忠心報國,卻慘遭挖心之患,他的忠心,沒有讓國君放過他。
箕子作為紂王的叔叔,身份顯赫,在勸諫紂王不從之后,也不得裝瘋賣傻來避禍。
就連夏桀和殷紂王這樣的的暴君,主宰天下,最終也是難逃權力更迭帶來的禍患,夏桀被商湯所滅,紂王被武王所滅。
這些人都是各個時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可他們所擁有的東西,也是一朝失去,性命不保。
每個人所站的角度不同,所要求的東西也就不一樣。
當國君的人,沒有一個不希望他的臣子盡忠竭力的,可是盡忠竭力的人,卻未必能得到領導的信任。
世人鼓吹忠義,可是太多忠義者卻也因忠義而死。
伍子胥死后,尸體被丟進長江。
忠臣萇弘屈死,他的血保藏三年之后,感動天地,化為碧玉。
可那又怎么樣呢?
父母沒有不希望子女孝順聽話,可是,那種形式化的孝順,未必就是真愛。
孝己聽話順從,卻被后母虐待,憂苦而死。
在這標準盛行的世間,每種標準,都只是一種角度,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也就不一樣。
很多人總是蠢蠢欲動,焦躁不安,卻終于一事無成,心無安定之處,在天地之間飄蕩,一天到晚憂郁沉悶,在得失之間悲喜憂苦,對外物斤斤計較。
最終,他們一輩子過得不開心,甚至還因此短命,一個個把自己折騰出一身毛病。
外在的東西,得時不易,失去卻很容易。
他人給你的名聲,他人也能輕易毀掉。
他人給你的權勢和財富,他人也能輕易收回。
因此,執著于外物,就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追逐。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拼命積累物質,總是覺得所擁有的太少。
可是,一個人所需要的,其實不多。
你家財萬貫,一日也不過三餐。
鷦鷯在深林中筑巢,也不過只要一根樹枝罷了。
鼴鼠在大河中飲水,不過求一個肚子飽而已。
可是,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人在說,物質越多越好,大家相互攀比,別人有的,自己要有,別人沒有的,自己也要有。
《紅樓夢》里面那首“好了歌”說: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有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人活著,需要外在的東西。
但把外在的東西當成人生追求,實在是舍本逐末。
莊子很窮,有時候吃不上飯。
有一天,他去找監河侯借點糧食,他要得不多,只需要足夠自己活身的東西。
但監河侯說,他馬上就能拿到自己的俸祿了,到時候,借莊子三百金。
莊子臉色一沉,給監河侯講了一個故事:
來的路上,中途聽到呼救聲,往車轍里一看,有一條魚在車轍里求救。
這條魚是從東海的波濤之中被海浪卷出來,流落在這里,命不久矣。
它向莊子求救,能不能拿一點水,救它一命。
莊子說:“我正準備去吳越之地游歷,到時候我說服吳越兩國的國王,讓他們把西江的水引來救你。”
這條魚臉色一沉,很不高興地說:
“我失去了自己原本生活的環境,因而不能過正常的生活,現在我只想得到一點足以讓我活命的水,你竟然說出這樣的廢話來騙我。”
你這樣說,不如早點到干魚市場去,到時候你就可以在那里找到我了。
以前讀這個故事,只覺得好玩,但現在再讀,會突然有一種感受,我們在這個世界生活,出去打工求生,就像莊子去借糧食,我們需要的是生存需要。
可是這個世界給我們講了很多大道理,偏偏有些東西我們還反抗不得,因為這些道理看起來是那樣的冠冕堂皇,是那樣的堂而皇之。
它們催促你,要努力,要出人頭地,要成功。
事實上,當我們聽從這些“鬼話”,我們就被這些東西欺騙了,直到自己變成了干魚市場的一條“魚干”,才幡然醒悟。
這個世界的很多標準和觀念,都是騙人的鬼話。
世界之初,混混沌沌,無好無壞,無得無失,沒有是非差別,沒有仁義虛偽。
可是,為何后來會有那么多標準和規矩呢?
莊子講過一個故事:
馬,蹄子可以踐踏霜雪,毛皮,可以抵御風寒,渴了就飲水,餓了就在草原上吃草,吃飽了高興了就在草原上撒歡。
這就是馬之真性。
可是后來,一個叫伯樂的人出現了,這個人很善于撩撥人心,他說,我能識得千里馬,并且善于馴馬。
他給馬釘上馬掌,帶上馬爵。
經過這種馴服,馬死了三分之一。
可是伯樂還不滿足,他要把馬馴服得聽話,讓他服服帖帖,然后貼上一個標簽,這是一匹好馬。
經過這種訓練,馬又死了三分之一。
這匹馬,就算被所有人稱為好馬,又能怎么樣呢?馬同樣過得不開心,那不是它的真性。
我們就是那被馴的馬。
因此,所有標準,好壞,都在比較中出現。
而很多試圖制造標準的人,也只不過是為了從中獲取好處,因為當他們制造的標準得以流行的時候,他們就有了統治別人的機會。
莊子講了一個很諷刺的故事。
“儒”用《詩》《禮》盜墓,領頭的大儒有秩序地向下傳話,東方亮了,事情辦得怎么樣啦?
小儒說:衣裙還沒脫下來,口中有珠。古詩中說‘青青之麥,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
領頭大儒說:拖住他的鬢發,按住他的下巴,用鐵錘敲他的面頰,慢慢撬開他的兩腮,不要損傷口中的珍珠。
這簡直是諷刺。
我們所珍視的一些東西,可能只是他人控制我們的工具。
因此,外在的東西,都是人為的。
既然是人為的,很多就都帶有人的偏見何私心。
在《駢拇》里,有這樣一句話: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
就是說,小的迷惑,會讓我們迷失本來的方向,大的迷惑,會讓我們喪失本來的面目。
莊子解釋說,天下太多的人,都為了外物迷亂本性,真小人為了蠅頭小利犧牲自己,士人為了名聲犧牲自己,大夫為了維護家室犧牲自己,圣人為了天下犧牲自己。
這些人雖然所求不同,但從損傷本性這一點來看,都是一樣的。
盜跖為了錢財死于東陵之上,伯夷為了名聲死于首陽山,這兩人雖然所求的外在之物不同,但都為了外在之物犧牲自己。
在殘生損性這一點,何必厚此薄彼,何必肯定伯夷而非議盜跖呢。
老萊子的弟子出去打柴,見到孔子,回來對老萊子說:
那里有個人,上身長下身短,背稍微有點駝,耳朵向后貼在頭兩邊,一副胸懷天下的樣子,不知道是什么人。
老萊子說:那是孔丘,你把他叫過來。
孔子來到老萊子跟前,老萊子說:
放下你矜持的架子,放下你智慧的派頭,就可以成為君子了。
孔子作揖行禮,微微后退,一臉局促不安地問:我的學業可有長進?
老萊子說:你不忍一世之傷,卻忽視了萬事的禍害,到底是你本性淺陋?還是才智不足?
老萊子繼續說: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
何必贊譽堯而非議桀,不如把兩者都忘掉,返歸本性,才能與物無傷,讓外物攪得心神不安,就是走錯了路。
太多太多的人,都執著于外物,遠離了真正的自己,走錯了路。
人們追求外在的東西,所能得到的,都是自己認知之內的東西。
我們只能得到我們能得到的東西,得不到我們得不到的東西。
任公子做了一個巨大的釣鉤,用五十頭牛做魚餌,蹲在會稽山把魚餌甩進東海,在東海邊釣魚。
任公子天天去釣魚,可一整年了,也沒釣到魚。
后來,魚終于上鉤了,很大很大,它拖著魚鉤在水中游動,白浪滔天,海水震蕩不已,聲如雷霆,千里之外的人們都被驚動了。
釣到大魚后,任公子將魚做成魚干,從制河以東到蒼梧山以北,人人都吃夠了,飽餐一頓。
從此之后,世世代代喜歡道聽途說的人們,都驚訝不已,奔走相告。
可是,那些拿著小釣竿,在小水溝中釣魚的人們,又怎么會釣到這樣的大魚呢?
莊子諷刺說:
那些學到一點小知識,就賣弄自己的學識,想要博得大名聲的人,真正想要獲得大智慧,怕是相差太遠了。
要想釣到大魚,就得有大本事,就得有大智慧。
事實上,我們這一生,都在為自己的認知買單。
然而,即便是很有智慧的人,他也有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宋元君做了一個夢,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對他說:
我來自宰路的深淵,做清江的使者到河神那里,被一個叫余且的打魚人抓到了。
宋元君醒后,找人解夢,算了一卦說:
這是神龜。
然后一問,果然有一個叫余且的打魚人,碰巧捕到了白龜一只。
余且將白龜獻給宋元君,宋元君既想殺了,又想養著,心里不確定,又叫人算了一卦:
殺龜以卜吉。
白龜被殺了,用來占卜,果然靈驗。
孔子感慨說:
這只神龜,能托夢給宋元君,而不能逃避余且的漁網,它的智慧能讓人算卦而每卦靈驗,卻不能避免被殺的命運。
因此,認知再高,也有不知道的東西。
和天地比起來,個人的認知,終究是太有限的。
人們追求外物,還喜歡給它貼標簽。
對自己有好處的,就是有用,對自己沒好處的,就是無用。
所以,很多人拼命學習,積累知識,提升自己的認知,努力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可到底什么是有用?
惠子對莊子說:你說的話總是大而無用。
莊子回答說:知道了什么是無用,才能和你討論什么是有用。
天地寬闊,無邊無際,可人實際上所需要的,也不過一個立足之地,可是如果你將立足之外的所有土地都去掉,那你所站立的那一塊土地,還有用嗎?
惠子說:無用。
莊子說:如此一來,無用之用,就很明顯了。
是呀,我們總是追求成功,可是如果沒有不成功,成功又怎么凸顯出來呢?
我們總是追求美好,可是如果沒有痛苦和失意,美好又何以成為美好?
大概也是受外在的東西影響,人們的內心,也越來越狹隘,所思所想,都只為外物,最后,自己反而成了外物的奴隸。
可是那些真正厲害的人,不過是自由自在地活著,不執著于外物,因為他們清楚地知道,外物不可必。
外物不可必,它們會流經不同的人,你以為占有它們的時候,也在被它們占有著。
莊子說:德溢乎名,名益乎暴,知出乎爭,柴生乎守。
德行外露是因為想要獲得名聲,名聲很大是因為過度炫耀自己,顯露聰明是因為爭強好勝,心靈閉塞是因為拘泥于某種教條。
人們執著于外物,恰恰是因為內心被外在發標準所控制。
有時候覺得,現代人生活在物質的牢籠里,他們被自己困著,自己成了自己的奴隸。
他們被外在的觀念和標準驅使著,拼命追求外在的東西。
關于人的境況,莊子在《齊物論》里說: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
外在的追逐,沒有盡頭。
可人這一生,卻很短暫。
與其去跟隨外在的觀念,不如向內去看到自己,回到自己的本性,用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
所謂豁達,不過是知道很多東西與自己的緣分到這里,知道很多事情得失由不得自己。
豁達,其實就是不執著。
太多太多的人,活得不豁達,都是因為執念太深,覺得人生非得這樣,非得那樣,覺得有些東西不能失去。
可這世間,若為了那些東西,連自己的靈魂都失去了,那得來的東西,還有什么意義呢?
作者 | 不有趣靈魂,來源:至書(ID:Gosoul421)
主播 | 沙漠之狐,微博@狐貍愛CUC,公眾號:笙夜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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