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為葉兆言舉行退休儀式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沒想到一轉眼,他又向我們迎面走來,帶著光芒萬丈的《璩家花園》,創下個人創作史上更高的高峰。”
在5月24日舉行的“《璩家花園》及前庭與后院——葉兆言文學創作四十五周年學術研討會”上,中國作協副主席畢飛宇感慨說。他表示,自己也過60歲了,希望60歲之后的創作也能像葉兆言這樣越寫越好。
本次研討會由揚州大學主辦,揚州大學文學院、揚州大學畢飛宇研究中心、譯林出版社承辦,全國60余位專家學者、期刊媒體代表參會。畢飛宇、中國作協副主席閻晶明、揚州大學黨委書記丁建寧、譯林出版社社長葛慶文出席研討會開幕式并致辭。
新時期文學發展的側影與見證
45年來,葉兆言以筆為舟,穿梭于城市的街巷與歷史的褶皺之間,用文字編織出一個既扎根故土,又超越時空的文學世界。《璩家花園》是葉兆言迄今體量最大的一部長篇小說,2024年由譯林出版社推出。它以南京城南一座老宅院為敘事主線,通過兩個平民家庭三代人的生活軌跡,書寫了共和國七十余載的平民生活史。
閻晶明指出,葉兆言45年的創作是中國新時期文學發展的側影與見證。回顧其創作道路,既是對作家本人的致敬,也是從一個作家視角回溯中國新時期文學的發展歷程。尤為可貴的是,葉兆言六十歲后仍保持井噴式創作狀態,多領域發力、成果豐碩。這次的研討,也是總結一位勤奮的作家如何在過去45年里始終保持勇猛精進的創作狀態,不斷堅持突破創新的價值和意義。
“在葉先生的筆下,璩家花園,這座浸潤著江南文脈的院落,前庭是對傳統文脈的深情回望,后院是對先鋒敘事的勇敢探索,既有宏大敘事的骨架,也有市井煙火的體溫;既是一方磚瓦雕琢的園林,更是一座精神的棲息地。”丁建寧為本次研討解題,期待與會專家以葉兆言的文學地圖為線索,碰撞思想的火花,挖掘文本的深意,讓這座園林中的一磚一木、一字一句,成為我們理解文學、理解時代的精神橋梁。
葛慶文介紹,譯林出版社出版了葉兆言多部重要作品,每一部都凝聚著葉兆言的智慧與心血,也承載著譯林出版社對文學品質的堅守與追求。
先鋒作家再出發的典型文本
當日研討分上下兩場。上半場由何平主持,劉大先點評;下半場由何言宏主持,樊星點評。
王彬彬稱葉兆言是當代作家中“讀書最多、最具學問者之一”,其創作特點,一是具有文化厚重感,“有的作家寫的小說像化纖衣服,兆言寫的是純棉制品”;二是敘事準確,以近現代史為背景的小說創作中,因歷史復雜常有人錯訛百出,而葉兆言的作品是唯一挑不出硬傷的;三是小說中“歷史性細節”蘊含巨大歷史內涵,如《儀鳳之門》中寫清兵通過拉辮子查驗革命黨,這一細節源于庚子事變后,很多人剪掉辮子又備假辮偽裝的歷史背景,讓他讀了心生佩服。
劉艷表示,《璩家花園》是先鋒派作家在新時代再出發的典型文本,可與蘇童《黃雀記》、賈平凹《河山傳》形成互文考察。作品體現了轉型后先鋒敘事技巧與文化傳統的兼容:反線性時間順序的敘事展現先鋒性,費教授日記與主題敘事的互文則是先鋒與傳統融合的例證。作品融合市井傳統、家族敘事、時代生活與歷史變遷,將先鋒技巧與現實關懷結合,兼具散文筆法的語言特色與“說書人”般的現場感敘事。
張莉借用奧登評價大詩人的標準——“在不同階段寫出不同于以往的好詩”,向葉兆言致敬。以《璩家花園》為例,小說雖以時間分章節,卻以人物生命節點串聯故事,凸顯了“人是主體”的理念。書中人物如費教授身份尊崇,卻在日記寫下他和不同女性之間的糾葛,男主角璩天井鈍感十足,而女主角阿四卻不斷嗅到時代紅利,命運起伏不由人,體現了葉兆言對南京和他筆下人物深沉的愛。
“南京人視角”與“南京人史觀”
“如同王安憶之于上海、賈平凹之于西安、遲子建之于哈爾濱,葉兆言對于南京的書寫具有文學地標的意義。”王春林表示,《南京傳》雖人人可寫,但最能恰當呈現南京的非葉兆言莫屬。近年創作的《很久以來》《刻骨銘心》《璩家花園》均圍繞南京展開小說想象與虛構,盡管每部作品主人公不同,但南京始終是潛在的“主人公”。讀他的小說,總能讓人聯想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蒼茫感慨。
張光芒提出,葉兆言是南京的文化名片,但如此解讀也容易陷入地域標簽的固化。葉兆言本人對此保持警惕,強調寫南京并非為“販賣鹽水鴨或鴨血粉絲湯”。“南京人視角”是葉兆言創作中的另一個隱藏敘事者:《璩家花園》16次、《刻骨銘心》43次、《南京傳》292次直接出現“南京人”的表述。這種“地方路徑”不僅是敘事手法,更升華為敘事寓言——作家通過解剖南京城市靈魂,將地域書寫升華為民族集體精神結構的寓言,正如葉兆言所言,南京是其創作的“拐棍”與“椅子”,而他始終關懷的是人類命運。
王晴飛也認為,葉兆言的“南京性”并非將地域符號化或凝固化,而是通過地方性讓文學與生活、大地真正結合。其創作正如王彬彬所說“細節準確”,且知識化作見識,自然融入平白的小說敘述當中,沒有掉書袋之感;有著獨特的“南京人史觀”——南京城雖有金陵帝王氣,但其筆下的南京人習慣“城頭變換大王旗”,以處變不驚的市井視角消解宏大敘事,形成知識分子與政治敘述之外的“市民史觀”,聚焦日常生活的底層邏輯,實現文人氣與市井氣的融合。
在叢治辰看來,葉兆言的創作,與童年經驗及南京的歷史底蘊密切相關。南京作為六朝古都的“黍離之悲”,賦予其書寫歷史的從容底氣。他擅長將宏大歷史轉化為市井小家庭的敘事,如《上學去》《通往父親之路》中反復出現的孤獨感與生活破碎感,與南京的歷史厚重形成奇妙呼應。這種處理歷史的“吊詭手法”,源于其對日常經驗與宏闊歷史的獨特感知。
周衛彬以“遮光的敘事方式”評價葉兆言的小說,即剝除城市的英雄光環與歷史浪漫主義想象,在日常細節中逼近真相。南京在其筆下內化為閱盡滄桑的語調、大歷史平民化的思維方式,以及充滿文人風雅的寫作氣度。
剛毅木訥近乎仁,始終心平氣和
欒梅健稱葉兆言是“真誠的思考型作家”。“真誠”體現在其家族四代從事文學,非為趕潮流或迎合,而是本本分分、實實在在;他學養豐厚,善于思考,在先鋒、新寫實、新歷史等文學潮流中,都是中流砥柱式的代表性作家。
王堯認為葉兆言是一位“既在潮流之中又在潮流之外”的作家,始終保持自己的定力與節奏,是這代人中少數兼具現代知識分子特質與舊式文人氣息的作家。
作為《璩家花園》責編,季亞婭從葉兆言身上感受到“心平氣和”的稀缺氣質。當文學界被“創新”追趕時,葉兆言致力于重建創新與傳統的關系。其作品中大量知識性細節以深入淺出的文字呈現,與追求形式創新的寫作形成鮮明對比,重現了現代文學中“沉得住氣”的文章傳統。書中費教授日記遺失的情節,暗含對“精英歷史”的解構——最終留存的不是自我膨脹的精英敘事,而是“平民的史詩”。
“天井就是兆言。”劉志權認為,《璩家花園》中的璩天井恰似葉兆言的鏡像,二者性格高度契合。儒家所言“剛毅木訥近乎仁”,在男主角天井身上體現為“一生只愛一人”,對應著葉兆言“一生摯愛寫作”的純粹。小說中,歷史與日常如DNA雙螺旋般伴生對位——宏觀歷史為民間日常提供錨點,歷史的沉重感則滲透于日常細節:可疑的照片、燒毀的檔案、散失的日記,唯有記憶不可磨滅。費教授這一角色極具象征意義,他對日記的執念、失憶后仍記掛《山河圖》等,暗喻作家對“歷史不可遺忘”的深切囑托。小說兼具反諷與平民喜劇特質——歷史與民間的語境錯位自然形成反諷,而洞察歷史后的同情理解,則讓讀者在閱讀中感受到處變不驚的松弛。
自感精力漸衰仍“賊心不死”
何同彬稱葉兆言是“南京文學的定海神針”,研討其45年創作亦涉及50后、60后作家的經典化問題。閻連科曾提及“偉大文學時代已結束”,當下老作家們的長篇創作堪稱“收場階段的創造力迸發”,而葉兆言的持續突破尤為值得關注。
韓松剛關注到青年作家正逐漸失去處理“地方”“愛情”“自我”的能力,而葉兆言的創作中,地方是鮮活的文化根系,愛情是人物命運的重要注腳,自我與現實歷史緊密勾連。他認為年輕寫作者需從老作家處汲取經驗,寫出大作品。
譯林出版社副總編輯陸志宙感謝畢飛宇與揚州大學文學院的籌備,現場分享了《璩家花園》的出版、推廣過程。基于長期編輯葉兆言作品的經驗,團隊將該書定位為“共和國70余年平民史詩,三代人悲欣交集的人生故事”,認為這部作品褪去了所有技巧與粉飾,以平靜克制的筆調,穿越歷史風雨,講述一座城、幾代人半個多世紀的故事。她將這本書比作可從不同入口進入的建筑,希望讀者能在任何時刻與之相遇、獲取多元閱讀體驗。
閉幕式上,主持人張堂會表示,葉兆言作為當代文壇大家,作品既展現對歷史的敏銳洞察,也深入剖析人性。無論“南京最后一個文人士大夫”“先鋒文學”“新寫實主義”“南京文化名片”何種標簽,都無法完全統攝。
汪政作學術總結強調,“45年創作歷程”這一研討主題并非所有作家都能承載——需具備深厚的創作積累、足夠的作品影響力,以及當代文學史研究的學術認可。以葉兆言為樣本,研討會主題《璩家花園》“前庭后院”的隱喻,恰是感性的學術視角投射。通過研討可見,葉兆言是伴隨中國新時期文學成長、見證并參與其進程的經典作家,其學術價值再次得到確認。
研討會最后,葉兆言致謝畢飛宇的召集、出版方的付出及專家的真誠點評,感慨“寫作者內心寂寞”,他自嘲對寫作“賊心不死”——即便深知精力漸衰、失敗或增多,仍以“能多寫一場是一場”的心態珍惜創作,“寫作如打球,唯愿能打一場是一場,勝負已不重要”。
現代快報/現代+記者 陳曦 主辦方供圖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