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誰說的,那句話是:“馮友蘭只是哲學老師,賀麟才是哲學家。”
我琢磨一番這句話的含義——馮友蘭教教哲學,當行出色,但要給他一個哲學家的頭銜,勉強了;換言之,馮友蘭在哲學思辨上缺少建樹,夠不上哲學家的稱號。
我不了解哲學究竟為何物,只好去抄辭書里的定義——哲學源于古希臘語“愛智慧”,其核心是對人類存在、思維、價值等根本問題的系統性探究。它不同于具體科學對現象的解釋,而是通過形而上學、認識論、倫理學等分支,追問“我是誰”“何為真理”“如何生活”等終極問題。
按照上述概念,馮友蘭抗戰期間寫的《貞元六書》(《新理學》?《新事論》《新世訓》?《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中,難道找不出一丁點他在哲學上的感悟?退一步說,他的《中國哲學史》?《中國哲學簡史》?《中國哲學史新編》,雖然戴著一頂“史”?的帽子,難道字里行間找不出一丁點他在哲學上的思考?
不可能吧。否則,如何理解韓國前總統樸槿惠的那句話:“自與《中國哲學史》相遇,我恢復了心里的寧靜,明白了之前所不能理解的許多事情。所謂人生,并不是與他人的斗爭,而是與自己的斗爭。”(《遇見我人生的燈塔——東方哲學》)
人們盡可認為馮友蘭的哲學思想不夠系統、不夠深刻、不夠新穎、不夠獨到,甚至在形而上的思辨上比不了賀麟,不過,在數量有限的中國近現代哲學家名單中要想把他剔掉,恐怕徒勞而且無趣。
撇開馮友蘭其他皇皇巨著不談,我只提他的一本連目錄帶附錄僅49頁的小冊子《一種人生觀》,就給讀者帶來“三觀”上的不少啟示,并以此觀照自己生活和思想之路是否通往人性的正常方向。
不妨先看本書目錄:第一章、引言;第二章、人生之真相;第三章、人生之目的;第四章、 活動與欲;第五章、中和與通;第六章、性善與性惡;第七章、理智之地位;第八章、詩與宗教;第九章、內有的好與手段的好;第十章、“無所為而為”與“有所為而為”;第十一章、人死;第十二章、余論。附錄:人生哲學之比較研究(一名天人損益論)序言(含:一、對于唯物史觀之批評;二、哲學之目的;三、理想與行為;四、東方與西方;五、哲學與經驗;六、近代科學與耶教;七、多元的宇宙)。光看篇名,我們便不難了解那是一本怎樣的書——當然是散發著思辨光芒的哲學著作。
令人困惑:19個經常性嚴肅議題,擠在17.5×11.5微小開本、共49頁的篇幅中,馮友蘭是怎么做到的?當然取了直奔主題、簡捷明了之道。舉例說,在“人生之目的”一節,馮友蘭說:“許多人以為:我們若找不出人生之目的,人生即沒有價值,就不值得生。我現在的意思以為,人生雖是人之舉措設施——人為——所構成的,而人生之全體,卻是天然界之一件事物。猶之演戲,雖其中所演者都是假的,而演戲之全體,卻是真的——真是人生之一件事。人生之全體,既是天然界之一件事物,我們即不能說他有什么目的;猶之乎我們不能說山有什么目的,雨有什么目的一樣。目的和手段,乃是我們人為的世界之用語,不能用之于天然的世界——另一個世界。”“亞理士多德說:‘天地生草,乃為畜牲預備食物;生畜牲,乃為人預備食物或器具。’(見所著《政治學》)不過,我們于此,實在有點懷疑。有人嘲笑目的論的哲學家說:‘如果什么事都有目的,人所以生鼻,豈不也可以說是為架眼鏡么?’”一個很復雜、很難說清的哲學問題,馮友蘭的回答,非常質樸,非常實在,非常巧妙,又非常睿智。對任何人都要面對的所謂“人生抉擇”,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焦慮不安,反而充滿了不慌不忙的自在感、鈍感力,令人如被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我手頭的那本《一種人生觀》,為商務印書館1929年10月初版,屬“萬有文庫·第一集一千種”。至于什么時間入的手,仿佛本文開頭那句話是誰說的,我也早忘了。不過,買來時的價格倒是標得一清二楚:人民幣0.5元。
原標題:《西坡:哲學老師或哲學家》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史佳林
來源:作者:西 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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