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18日的那個夜晚,注定成為中華民族歷史上一道難以磨滅的傷痕。
當關東軍蓄意炸毀南滿鐵路柳條湖路段,并以此為借口發(fā)動對東北軍北大營的攻擊時,一場改變中國近代歷史走向的事件就此拉開帷幕。
在這場事件中,“張學良為何不抵抗”成為了縈繞在無數(shù)人心中的核心疑問,其背后隱藏著錯綜復雜的歷史脈絡與利益糾葛。
九一八事變:一場蓄謀已久的侵略鬧劇
1931年9月18日晚間10點20分,盤踞在遼東半島多年的關東軍精心策劃了一場陰謀。他們派出約250人的中隊,自行炸毀南滿鐵路柳條湖路段。這一行為看似是鐵路設施的意外損毀,實則是關東軍為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精心炮制的借口。
作為日俄戰(zhàn)爭后成立的滿鐵守備隊演變而來的部隊,關東軍一直以保護南滿鐵路為職責,鐵路被破壞無疑為他們挑起事端提供了絕佳理由。
炸毀鐵路后,關東軍迅速兵分兩路:一隊負責在現(xiàn)場拍照存證,為后續(xù)的輿論造勢做準備,試圖將破壞鐵路的罪名嫁禍給中國軍隊;另一隊則直接向北大營發(fā)起進攻。
消息傳至關東軍司令部后,參謀長板垣征四郎立即下令向奉軍開火,正式拉開了侵略的序幕。當時駐守北大營的東北軍第7旅,總兵力約1萬人,面對僅有200多名日軍的進攻,卻陷入了極其被動的局面。
這是因為此前張學良曾下達訓令,要求“我軍與日軍相處需格外謹慎,無論受如何挑釁,均應忍耐,不準沖突,以免事端” 。在這一指令下,第7旅三個團中有兩個團奉命撤退,僅有王鐵漢團長的620團拒絕執(zhí)行不抵抗命令,毅然打響了抗日第一槍。
盡管620團官兵奮勇抵抗,與日軍僵持數(shù)小時,但由于己方援兵遲遲不到,而日軍援軍卻不斷抵達,最終在凌晨3點左右突圍撤走。到了天亮時分,數(shù)百名關東軍成功占領北大營;當日結束時,沈陽也完全落入日軍之手。
關東軍的野心遠不止于此,在發(fā)動對北大營和沈陽的攻擊同時,還對南滿鐵路沿線18座城鎮(zhèn)同時發(fā)起進攻,企圖一舉吞并整個東北。而各地的東北軍由于都收到不抵抗指令,使得日軍的侵略行動幾乎沒有遭遇實質性的抵抗,一路如入無人之境。
短短72小時內,遼寧、吉林兩省相繼淪陷,東北大半河山插上了日本軍旗。面對日軍的侵略行徑,南京國民政府雖宣布了三項外交原則,但日本方面對此不予理會,侵略步伐并未停止。
“不抵抗”指令溯源:真相究竟為何?
多年來,關于張學良不抵抗的原因,有一種廣泛流傳的說法,即蔣介石通過“銑電”要求張學良不抵抗,這一說法被稱為“銑電說”。民國時期電報以韻目代日,初六稱“魚電”,十六日稱“銑電”。
據(jù)說1931年8月16日,蔣介石發(fā)出銑電致張學良,大意是無論日本軍隊此后如何在東北尋釁,我方應不抵抗,力避沖突,還要求張學良“萬勿逞一時之憤,置國家民族于不顧”。
這一說法最早源自張學良機要室主任洪鈁1960年撰寫的《九一八事變當時的張學良》一文,此后被眾多有關張學良的著作引用,如《張學良世紀傳奇》《張學良研究續(xù)集》等,使得“蔣介石是不抵抗政策元兇”的結論廣為流傳。
然而,深入探究這一說法,卻發(fā)現(xiàn)存在諸多疑點。
從檔案資料來看,歷來研究蔣介石的重要檔案《蔣中正總統(tǒng)檔案事略稿本》,完整整理了1923 - 1971年之間與蔣介石有關的各類檔案、文獻等,共計444冊,資料十分豐富,但其中并未收錄所謂的“銑電”。
同時,學者對照超過1000頁的遼寧省檔案館珍藏張學良檔案,同樣沒有找到這份關鍵電報。
若“銑電”真實存在,且如洪鈁所說曾轉知東北各軍事負責長官,那么至少應有超過10份以上的公文檔案以附件形式被轉送,理應分別保存在各地機關檔案室,且由于事關重大,必然會被慎重保存,但幾十年來卻從未出現(xiàn)過任何相關原件。
在1931年8月18日至9月18日期間,張學良檔案中收錄的19封電報,涉及日軍演習、中村事件、南方長江流域水患賑災、和平救國與保護日韓僑民等諸多內容,唯獨沒有“銑電”,且此后各軍事長官間的電文往來,也無人提及“銑電”相關內容。
此外,從當事人的回憶來看,也存在矛盾之處。1951年7月,張學良的心腹、后來成為漢奸的遼寧省政府主席張式毅,在撫順戰(zhàn)犯管理所的口供中,只是提到向張學良報告并請示應對方策后,奉命采取不抵抗主義,并未提及蔣介石的事前指示。
而張學良本人在人生的最后十年,曾三次談到此事,說法始終一致,明確表示“不抵抗的命令是我下的,我承認那時判斷錯誤”。
1990年12月9日,他在回答日本廣播公司記者提問時如此表述;1991年5月28日,在紐約曼哈頓,面對紐約東北同鄉(xiāng)會會長徐松林關于是否有相關手諭的提問,張學良也明確回答是自己下的指令,與蔣介石無關;在口述自傳時,張學良也強調“這個事我根本沒請示政府” 。
由此可見,“銑電說”缺乏足夠的檔案支撐,很可能是以訛傳訛。不過,這并不意味著南京政府完全沒有責任。
張學良在口述自傳時曾提到,政府的回復都是“妥善辦理相機處置”之類的套話,從未有過直接明確的答復,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南京政府對東北局勢的曖昧態(tài)度,也讓張學良在面對日軍挑釁時處于更加艱難的決策境地。
歷史的伏筆:中東路事件的慘痛教訓
要深入理解張學良在九一八事變中的決策,就不得不提及此前發(fā)生的中東路事件。
中東路是沙俄帝國修建的一條從俄國赤塔經(jīng)中國滿洲里、哈爾濱、綏芬河,最終到達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鐵路,其向南延伸至旅順的支線,構成了東北地區(qū)重要的交通命脈。
日俄戰(zhàn)爭后,日本取得長春以南路段,改稱南滿鐵路,并據(jù)此成立了關東軍;長春以北路段理論上由中俄共管,但實際上長期被蘇俄控制。
蘇俄誕生后,列寧曾兩次發(fā)表對華宣言,表示要將中東路歸還中華民國,但由于北洋政府不承認蘇俄,此事一直懸而未決。此后兩國政府頻繁更迭,中東路的出資方式和歸屬問題也多次被討論。
1924年9月,蘇俄與張作霖簽訂《奉俄協(xié)定》,約定中東路無涉中國主權問題,蘇俄政府允諾中國贖回該鐵路,若60年內未贖回,則無條件歸還中國。然而,這一承諾背后有著特殊的歷史背景。當時正值斯大林與托派激烈斗爭時期,蘇俄為避免節(jié)外生枝,在對外態(tài)度上較為軟化。
但隨著局勢穩(wěn)定,蘇俄開始支持馮玉祥與奉系作戰(zhàn),并以拖欠鐵路貸款為由,禁止奉軍使用中東路,變相介入中國內戰(zhàn),中東路始終牢牢掌握在蘇俄手中。
1928年,張學良接班后,東北易幟,全國實現(xiàn)形式上的統(tǒng)一。受南京政府外交部長王正廷發(fā)動的“革命外交”運動(旨在廢除不平等條約,收回列強在華特權)影響,張學良也萌生了“革命外交”的想法。
在他看來,東北面臨的兩大外部威脅是日本和蘇俄,他將二者稱為“紅白帝國主義”。經(jīng)過分析,張學良判斷1929年是擊潰蘇俄的最佳時機。
當時蘇俄正在實行農村集體化,國內出現(xiàn)嚴重饑荒,張學良的白俄友人向他進言,稱“天下苦秦久矣,若將軍親率遼吉之眾,出于爾賓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成如是,則霸業(yè)可成,民國可興矣”,這進一步堅定了他的決心。
當然,對蘇開戰(zhàn)并非張學良一人能夠決定。1929年3月起,張學良開始逐步收回中東路相關權益,幾次強硬交涉后,蘇俄都選擇了退讓,這讓他信心大增。
5月27日,沖突升級,張學良派軍警突襲搜查蘇俄駐哈爾濱總領事館,逮捕39人,并搜出大批文件,這一舉動幾乎等同于絕交。蘇俄向南京政府提出抗議,外交部長王正廷致電張學良詢問東北方面有無抵抗實力,張學良以全面征兵、北上防蘇的行動做出回應。
7月7日,蔣介石與張學良在北京飯店會面,蔣介石堅定表示“不惜以武力奪回中東鐵路,若是發(fā)生戰(zhàn)爭,中央一定做你的堅強后盾。十萬大軍,百萬軍款,那都不成問題”,這給張學良打了一劑強心針。
然而,戰(zhàn)爭的結果卻讓張學良陷入了絕境。從1929年7月底到11月底,東北軍與蘇軍發(fā)生大小戰(zhàn)斗數(shù)十次。東北軍出動10多萬兵力,蘇俄出動約8萬兵力。
在東線,三江口、同江、富錦三戰(zhàn)中,東北軍松花江艦隊全軍覆沒,海軍力量損失殆盡;在西線,扎賴諾爾、滿洲里、海拉爾三戰(zhàn),東北軍傷亡超過萬人,被俘8000多人,幾乎是屢戰(zhàn)屢敗。而蘇俄方面公開的損失數(shù)據(jù)則是戰(zhàn)死143人,失蹤4人,受傷665人,雙方勝負一目了然。
在這場戰(zhàn)爭中,南京政府的表現(xiàn)讓張學良大失所望。除了7月20日蔣介石發(fā)表的一紙鼓勵電文,以及戰(zhàn)后頒發(fā)的青天白日勛章外,南京方面沒有派出一兵一卒,也未兌現(xiàn)“十萬大軍,百萬軍款”的承諾。
經(jīng)此一役,張學良不僅在軍事上遭受重創(chuàng),對國民政府的信任也幾乎消耗殆盡。這一慘痛教訓,使得張學良在面對后來的九一八事變時,對依靠南京政府支援產生了極大的疑慮,也為他的不抵抗決策埋下了重要伏筆。
內憂外患下的艱難抉擇:九一八前夕的局勢困境
除了中東路事件的影響,九一八事變前夕中國復雜的國內局勢,也是導致張學良做出不抵抗決策的重要因素。中原大戰(zhàn)后,蔣介石雖然取得勝利,但并未完全掌控全國局勢,國內依舊是軍閥割據(jù)、內憂外患的局面。
在南方,李宗仁、陳濟棠割據(jù)兩廣,隨時可能對蔣介石的統(tǒng)治發(fā)起挑戰(zhàn);江西部分地區(qū)被紅軍占據(jù),成為蔣介石的心腹大患;
西南各省如云南、四川、貴州等地,大小軍閥林立,處于半自治狀態(tài),南京國府對這些地區(qū)的控制力十分有限。
在北方,局勢同樣錯綜復雜,最大的勢力山頭當屬張學良,他掌控著東北四省;馮系勢力中,韓復榘擁兵7萬占據(jù)山東,楊虎城7萬人馬控制陜西,宋哲元4萬人駐守察哈爾;
閻錫山麾下傅作義5萬人駐軍綏遠,商震5萬人掌管山西;河北省則被多方勢力分割,張學良指揮的于學忠與王樹常各帶5萬人馬進駐北部,馮系的石友三也有7萬人馬盤踞于此。各方勢力相互牽制,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局面。
為了維持這種平衡,蔣介石與張學良結盟,東北軍10萬精銳駐扎河北,中央軍8萬駐守河南,以此來震懾其他蠢蠢欲動的軍閥,勉強穩(wěn)住南京國府的統(tǒng)治局面。然而,這樣的部署卻大大削弱了東北的防御力量,30萬東北軍中有三分之一被調離關外。
更糟糕的是,內部叛亂接踵而至。石友三素有“倒戈將軍”之稱,毫無底線可言,因軍費問題,在1931年6月,他在關東軍和廣州國民黨的支持下,聯(lián)系宋哲元、韓復榘、傅作義等人密謀攻打張學良的東北軍。為了應對此次叛亂,張學良不得不再次抽調8萬人入關平叛,這使得留在東北的兵力僅剩10萬出頭。
此時東北的兵力部署情況不容樂觀。遼寧僅有三個步兵旅和一個騎兵旅,其中只有王以哲的第7旅是張學良的嫡系部隊,其他部隊多為士官派,忠誠度和指揮調度存在很大問題;
吉林有4個步兵旅和一個騎兵旅,但從張作霖時代起,吉林部隊就處于半獨立狀態(tài),張學良難以有效指揮;
黑龍江的情況更為糟糕,正規(guī)軍都被省主席萬福麟帶進關內協(xié)助張學良鎮(zhèn)壓石友三兵變,剩下的兩個騎兵旅和三個步兵旅都是由土匪招安而來,忠誠度極低。
1931年8月,張學良好不容易擊潰石友三,但關東軍又迅速采取行動,土肥原賢二用日本軍機將閻錫山送回山西。蔣介石得知此事后,擔心閻錫山生變,要求張學良將18萬東北軍留在關內繼續(xù)監(jiān)視閻錫山。
而就在九一八事變前17天,廣東國民黨也突然發(fā)難,陳濟棠、李宗仁率軍攻打湖南衡陽,蔣介石不得不抽調部隊南下平叛。這一系列事件導致在九一八事變發(fā)生時,東北軍幾乎得不到關內的任何支援。
此外,1931年夏秋之際,長江流域遭遇嚴重暴雨,洪水泛濫成災,湖北受災最為嚴重。據(jù)武漢警備司令部檔案記載,湖北有54個縣受災,災民多達1400萬,受災耕地800萬畝,流失房屋700萬棟。
南京國府救災經(jīng)費嚴重不足,起初僅撥出17萬,后追加到47萬,但仍遠遠不夠,無奈之下只好公開向全球華人求助,最終籌集到250萬銀元和7萬兩白銀。令人諷刺的是,其中最大的一筆個人捐款竟然來自日本天皇裕仁,他捐出了10萬日元。
內憂外患交織的局面,讓張學良在面對關東軍的挑釁時,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困境。在這種情況下,當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時,張學良很難準確判斷關東軍的真實意圖和侵略規(guī)模。
如果將其視為一次普通的局部沖突或日軍的挑釁行為,從避免事態(tài)擴大、保存實力的角度出發(fā),選擇不抵抗或許是他認為較為穩(wěn)妥的做法。但他沒有料到關東軍的野心如此之大,目標是吞并整個東北。
等到南京方面和張學良反應過來,認清關東軍的真實企圖時,東三省已經(jīng)大半淪陷,局勢早已無法挽回。此時若要與日本全面開戰(zhàn),以當時中國內部四分五裂、軍事經(jīng)濟實力薄弱的狀況,獲勝的希望十分渺茫。
結語
張學良在九一八事變中的不抵抗決策,是多種復雜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絕非簡單的個人失誤或賣國行為。
中東路事件的慘痛教訓,讓他對國民政府的支持失去信心;國內軍閥割據(jù)混戰(zhàn)、兵力分散、軍隊忠誠度不足的局面,使東北在面對外敵時防御力量薄弱;嚴重的自然災害和內憂外患的局勢,進一步削弱了中國應對外部侵略的能力。
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下,張學良在事變初期做出不抵抗決策,雖然后來證明這是一個嚴重的錯誤,但從當時的歷史背景來看,其中也有著諸多無奈與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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