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時代，品味（taste）很重要。

這話不止一個人說過，Sam Altman、Cursor 創始人 Michael Truell、微軟 CPO Aparna Chennapragada，以及不少投資人都有過類似的表達，包括今天文章的作者、硅谷知名投資人 Sarah Guo。

當「生產」不再稀缺，品味就是新的稀缺資源。

但品味這件事，尤其是產品品味，又是一個很難量化和流程化的事情。怎么打造一款讓用戶覺得「有品味」的產品，雖然有不少成功案例在，但總給人一種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

還好有 Sarah Guo 的這篇文章。

對于到底什么是品味、品味到底有什么用、公司應該如何打造和傳達自己的品味都進行了深入的探討，有案例有科普有條例，值得細讀。

TLDR：

• 品味讓產品不僅交付功能，更傳遞一種獨特的理念。

• 如果「品味」沒讓你付出代價，那它就只是個人喜好，而談不上真正的品味。

• 品味不僅僅是設計，它是上萬個協同一致的決策所產生的復合效應。

• 在高速迭代的時代，品味不是速度的對立面，而是速度可持續的前提。

• 你留下的每一個粗糙之處，都在向團隊傳遞一個信息：精細打磨是可有可無的。

• 功能可以被復制，品味不行。那些模仿者無法復制他們看不見的東西。

• 那些只懂 MBA 理論的人，無法通過電子表格量化他們感受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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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ipe 的錯誤提示總是以一句話的形式，比如「這張卡號好像不對」，而不是冷冰冰的「ERROR_INVALID_PARAMETER」。這是因為他們知道，程序員常常在凌晨兩點熬夜調試，這種人性化的提示能幫大忙。

Spotify 的隨機播放功能其實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隨機。它會刻意避免連續播放同一個歌手的歌曲，比如在五首歌內不會出現重復。因為純粹的隨機體驗往往讓人覺得「有問題」，而經過精心設計的「偽隨機」反而更符合用戶預期。

Notion 的拖拽手柄只有在鼠標懸停時才會出現，由兩列六個圓點組成。不像三條橫線那樣，也不會一直顯示，那樣會顯得界面雜亂。這六個圓點就像在低聲私語「抓住我」，而三條線則像在大喊「我是菜單！」，兩者高下立判。

這就是所謂的品味——一種近乎執著的能力，精準地判斷什么該有、什么不該有，以及在哪里需要精益求精。它決定了你的產品僅僅是交付一個功能，還是傳遞一種獨特的理念。

頂級的創始人都明白，品味是一種能夠不斷積累的競爭優勢。它不僅僅體現在用戶界面的設計上，更滲透到你的代碼、企業文化乃至股權結構中。

這就像在經營一家餐廳。人人都能照著菜譜做菜，采購食材，然后端上桌。但一道菜能否讓人回味無窮，能否獲得米其林星級評價，其間的區別不僅僅在于廚師的技術，更在于他們的品味。他們能準確判斷菜品何時需要加點酸，何時一道菜元素過多，何時應該停止擺盤。軟件開發也是如此。最棒的產品不只是功能齊全，而是像交響樂般「編排得宜」。

01

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難

如今，人人都自稱有品味。這個詞就像「PMF」一樣，被用爛了，以至于都失去了原本的意義。創始人在融資路演時會說「we're taste-driven」，風險投資人也會心領神會地點頭，但誰也說不清這到底是什么。

大多數公司把品味和美學混為一談。找個設計公司，選個好看的字體，就覺得大功告成。但真正的品味遠不止于此——它藏在錯誤信息里，藏在加載動畫里，藏在那些僅僅是「還不錯」但不夠「不可或缺」而被你狠心砍掉的功能里。

真正的品味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它意味著你可能要拒絕那些能讓市場規模翻倍的功能；意味著你可能要花一周時間，只為優化一個用戶可能根本不會察覺到的細節；意味著你可能要選擇一條更難的技術路線，只為讓用戶體驗提升哪怕 10%。如果「品味」沒讓你付出代價，那它就只是個人喜好，而談不上真正的品味。

這種「痛苦」是日積月累的。

明天，一個《財富》 500 強的潛在客戶等著看演示——你是拿一個半成品功能、一份敷衍了事的資料去應付，還是干脆放棄這筆交易？整個 AI 行業每隔三周就重新洗牌一次——你是盲目追逐每一個新模型，還是堅定自己的愿景？你的競爭對手剛剛發布了一個炫酷的功能——你是跟風模仿，還是堅守自己的陣地？

02

品味和快速迭代不是對立的

在 AI 時代，每個人都在以驚人的速度迭代產品。你很容易就會為了追求速度而犧牲精細打磨，想著先上線再修修補補。但那些頂尖的團隊已經意識到，品味并非速度的對立面，恰恰相反，品味讓你的速度可持續。

當你清楚自己要打造什么、為何而打造時，就能減少返工、方向調整和后續補丁的時間。清晰的品味能加速決策過程。當所有的選擇都通過一個統一的視角來審視時，每個決定都會變得顯而易見。

這種自律是極其嚴苛的。它意味著你可能要堅持原則砍掉某些功能，即便競爭對手正在一股腦地推出所有東西。它意味著當市場瘋狂要求更多功能時，你依然要專注于完善核心流程。它意味著你可能要眼睜睜地看著一些機會溜走，因為抓住它們會破壞產品的整體一致性。

頂級廚師不會盲目追逐每一股美食潮流，他們也不會僅僅因為松露油流行就往菜里加。他們會形成自己的獨特理念，并堅定不移地執行。最終，市場會主動找上門來。

03

上萬個一致決策的復合效應

品味能將混亂轉化為清晰。初創公司常常被無數的微小決策淹沒——用戶引導流程怎么設計？從注冊到功能呈現需要幾步？首版功能留什么、砍什么？但擁有品味的團隊能憑直覺 navigating（導航）。就像經驗豐富的廚師一眼就知道醬汁缺了什么一樣，他們能憑感覺做出調整。產品會給人一種水到渠成的感覺，因為背后有一個審美和品味在線的人在掌舵。

這種清晰會滲透到方方面面。當軟件給人的感覺是「經過深思熟慮」時，用戶會自然而然地認為其基礎設施、安全性和未來路線規劃也是如此。要知道，產品在幾秒鐘內就會被用戶評判，網站甚至只要一秒鐘。這種第一印象就像通行證，決定了用戶是否愿意繼續探索。

好品味的效應是倍增的：

• Linear 的候補名單轉化率極高，原因在于其每一個像素都散發著專業的氣息；

• Figma 的多人協作光標成為了用戶津津樂道的話題；

• Stripe 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能夠獲得高溢價，正是因為它成為了「有品味的默認選擇」。

這些都不是靠廣告投入就能買來的，而是必須在每一次決策中去構建。

塑造產品的這種一致性，同樣也塑造了你的市場進入策略（go-to-market）。大多數 GTM 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不同的團隊各自講述不同的故事。而品味則能強制所有渠道都發出同一種聲音：無論是 Landing Page、銷售演示文稿還是支持文檔。客戶會覺得自己是在與一個單一的整體打交道，而不是一個由多人組成的委員會。

渠道的選擇也會變得顯而易見。 Notion 選擇制作視頻內容是因為他們的產品具有動態性。 Airtable 則押注模板，因為他們的魅力在于無限的可能性。當你清楚自己是什么時，你就知道該如何展現它。

在競爭評估中，這種一致性將成為你的核心優勢。產品的精細度往往勝過功能的堆砌。一個看起來已完成的產品，即使并非完全如此，也更容易被貼上「企業級」的標簽。品味不僅僅是設計，它是上萬個協同一致的決策所產生的復合效應，每一個決策都在強化你的獨特視角。

04

有「品味」地銷售

你最早招聘的銷售人員，要么能提升，要么會損害你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你需要那種把銷售看作一門值得精進的手藝的人——他們會像工程師打磨代碼一樣，字斟句酌地修改郵件文案；他們對你的愿景有足夠深入的理解，能分辨出不適合的客戶并加以拒絕；他們對用戶有足夠的同理心，能保護用戶不做出錯誤的購買決定。

這些公司最早期的員工，會為公司設定行為準則。我們是夸大其詞還是實話實說？是來者不拒還是只追求高質量的收入？你的銷售主管的標準，會成為所有人的標準。他們的取舍、妥協，最終都會內化成公司的文化。

讓每個人都參與產品演示，這是早期 Figma 銷售代表最顯著的特點。最優秀的銷售代表明白，每一次與潛在客戶的互動，都在教他們如何理解你的產品。他們不是簡單地羅列功能，而是揭示你設計選擇背后的理念。他們聽起來就像是產品的「信徒」。當他們展示最快捷的工作流程時，他們是在傳遞「速度」作為一種價值。當他們解釋為什么某個企業級功能尚未上線時，他們是在展現「專注」作為一種紀律。出色的演示能讓你的產品限制顯得合情合理，讓你的觀點顯得不言而喻。

企業級的交易每天都在考驗這種信念。大客戶會帶著詳細的需求文檔和功能列表而來，期望你面面俱到。 Datadog 的創始人 Olivier Pomel 對客戶有著極強的同理心，但他多年來一直拒絕客戶提出的深度、分層權限結構，并解釋說這與 Datadog 的協作理念相悖，而協作才是客戶真正想要的。這就是品味的體現——知道什么時候拒絕用戶的要求，才是保護他們真正的利益。

打造富有品味的「產品文物」。你的銷售演示文稿應該和你的產品一樣，充滿同樣的熱情與克制。記錄下何為卓越：錄下你最精彩的通話，捕捉那些能引發共鳴的語言，寫下那些讓你感到不適的表達。當市場推廣（GTM）迅速發展時，這些「文物」能提供明確的指引。

同時，創始人要時刻跟進市場。這并非為了促成交易，而是為了在不損害愿景的前提下，了解哪些內容能引發共鳴。大多數創始人會忽略這一點：你的銷售團隊的 Zoom 背景很重要。他們如何分享屏幕很重要。他們是笨拙地切換標簽頁，還是流暢地講述一個故事，這些都很重要。潛在客戶會不斷進行模式識別——如果你的銷售流程顯得平庸，他們就會認為你的產品也一樣。

05

什么是沒有品味的表現

產品創始人常常誤解這一點：激進的市場推廣（GTM）并不是沒有品味。發送 1000 封營銷郵件并非沒有品味，建立一支高效的銷售團隊也并非沒有品味。那只是為了贏得勝利。反而，那些你崇拜的「高品味公司」都非常看重自己的銷售團隊。

真正沒品位的是令人尷尬的社交內容，敷衍了事的郵件轟炸，2003 年風格的 PowerPoint 模版，以及那些連自家產品功能都說不清的銷售代表（SDR）。最重要的是——欺騙客戶。夸大產品能力不僅不道德，它在美學上也是令人反感的。它破壞了承諾與交付之間的一致性。

高品味的 GTM 是尊重受眾智力。比如，Datadog 的企業銷售策略非常激進，但每一次接觸都顯得有條不紊。他們的銷售代表對產品了如指掌，演示清晰明了，后續跟進也總能帶來價值。

最優秀的 GTM 團隊對于數量毫不羞恥，但對質量卻極度癡迷。他們會向每個人發送郵件，但郵件內容定會精良。他們會進行陌生電話拜訪，但在撥號之前，他們會徹底了解你的技術棧。

注：Datadog 是一家提供云端應用程序和基礎設施監控與分析服務的 SaaS 公司。

06

好品味如何 scale？

品味的規模化并非偶然，它需要通過系統來實現。

首先從創始人的審核開始。早期，每一個面向用戶的決策都由一個人拍板——這并非為了控制，而是為了確保一致性。這種模式只有在充分的尊重、清晰的解釋和快速執行的前提下才能奏效。在這種關系中，創始人不是阻礙團隊的瓶頸，而是校準產品「音高」的調音器。

招聘那些能帶來倍增效應的人才。一個既懂設計又會編程的設計師，一個能注意到字體排版細節的工程師。這些人能彌合愿景和執行之間的鴻溝。他們不只是按照你的描述去構建，他們會領會你的意圖去創造。

嚴格地進行內部測試（dogfood）。像客戶一樣使用你的產品，感受那些不順暢的地方。大多數團隊測試的是功能；而品味驅動的團隊測試的是感受。當某個地方讓人不適時，立即修復。當某個地方令人愉悅時，則要加倍投入。

除了技術債務，還要追蹤「愉悅債務」。關注那些你尚未完善的細節——比如加載動畫、空狀態的設計，以及錯誤提示的個性化。這些細微之處會逐漸累積成為品牌資產。你留下的每一個粗糙之處，都在向團隊傳遞一個信息：精細打磨是可有可無的。

將質量視為一項基本原則。這里的質量指的不是沒有 bug，而是精湛的工藝。最優秀的工程師不會被簡單的問題或高估值所吸引，而是會被那些真正關心工作本身的團隊所吸引。他們渴望創造有意義的東西，并為自己交付的產品感到自豪。

通過讓工程師接觸用戶來培養這種直覺。工程師天生傾向于追求效率。你如何讓他們為了 10% 更好的用戶體驗，付出 10 倍的努力？答案是讓他們親眼看看用戶是如何被他們「高效」的解決方案困擾的，讓他們聽到客戶聲音中的困惑。用戶反饋是最好的老師——它不是告訴你該構建什么，而是讓你明白精細打磨的重要性。

07

可以感受到但沒法直接傳授

品味可以通過流程來守護，通過系統來推廣，但它無法被傳授。那種能夠瞬間察覺差異的能力——立刻知道這個交互設計不對勁，那個字體粗細不合適，這個流程多了一步——這是一種在數千小時實踐中積累的模式識別能力。

品味驅動的公司往往能更長時間地保持創始人主導，這不是控制，而是傳承。品味通過親近、通過觀察創始人如何做出數百個最終匯聚成一個連貫整體的微小決策來傳播。

這是一種學徒制，而非單純的教育。就像年輕的廚師在一位大師手下工作，他們學習的不僅僅是菜譜，更是如何品嘗。原則可以被記錄下來，但判斷力必須通過耳濡目染來吸收。

最優秀的創始人通過將自己的品味明確化來解決這個問題。他們會解釋自己的選擇，說明拒絕某個提議的原因，并逐漸建立起一套共享的質量標準詞匯。

08

但也不是萬能的

讓我們面對現實： Salesforce 估值高達 2500 億美元，但其界面看起來就像一個數據庫爆炸了的混亂樣子。 Workday 盡管讓用戶苦不堪言，卻依然賺得盆滿缽滿。

這些公司證明，品味并非在所有市場都占據主導地位。當你第一個解決一個緊迫問題，當用戶轉換成本高得驚人，當購買者并非直接用戶時，你即使做得「丑陋」也能成功。

關鍵在于你需要清楚自己身處哪種競爭環境。如果你的客戶只有電子表格作為替代方案，他們會容忍你那「丑陋」的應用程序。但如果他們有十個可行的替代產品，那么品味就成了你脫穎而出的關鍵。

09
回報是即時且持續累積的

品味之所以能抵御商品化，因為它不是一個簡單的功能，而是一種融入了上萬個決策中的哲學。

而且品味的回報是即時且持續累積的。當核心體驗讓人覺得經過深思熟慮時，早期用戶會原諒那些缺少的功能。頂尖人才會加入，因為他們希望自己的工作有意義。每一次產品發布都在前一次的基礎上精進；信任不斷積累。最終，口碑成為你主要的增長動力。

人才紅利會放大一切。優秀的工程師可以去任何地方工作。他們會選擇那些將精湛工藝視為價值的團隊——在那里，即使動畫曲線稍有偏差，也會有人注意到；在那里，產品性能不僅僅是衡量數據，更是能被切身感受到的。

在一個 AI 可以即時生成 CRUD 應用或復制任何網站的時代，品味成為最終的差異化因素。功能可以被模仿，特性可以被復制，但使用一個用心打造的產品所帶來的感覺是無可替代的。

品味始于孤獨，最終成就領導力。它始于一個人無法容忍按鈕偏離兩像素的執著。然后他會找到另一個對錯誤信息皺眉的人，再找到一個因為加載動畫不完美而失眠的人。

突然間，你不再孤單。你們形成了一個「共謀」，一群真正在乎的人：一個為多一次迭代而據理力爭的設計師；一個重構了粗糙解決方案的工程師；一個為了產品靈魂而放棄能讓收入翻三倍的功能的產品經理；一個因為受夠了解釋不清的東西而重寫文檔的客服人員。每個人都在通過拒絕降低自己的標準，來提升整個團隊的標準。

品味就是這樣復合的——不是通過宣言或設計系統，而是通過找到你的同伴。那些看到你所看到的，感受你所感受的，并且情不自禁地關心的人。

總有一天，市場會發生轉變。那些模仿者無法復制他們看不見的東西。那些只懂 MBA 理論的人，無法通過電子表格量化他們感受不到的東西。于是，在看似平靜的一天——品味最終勝出。

不是因為它被強制執行，而是一群相信「體驗感與功能同等重要」的人，用無數次決策實踐了信念。

事實證明，他們的堅持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