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節總是纏綿悱惻,一連數日的陰雨讓青石板路上積了一層薄薄的水洼。張明遠撐著油紙傘,小心翼翼地避開積水,懷里抱著剛從書肆借來的幾本舊書。作為村里唯一的秀才,他雖家境貧寒,卻從未放棄過讀書的志向。
天色漸暗,雨勢越來越大。張明遠加快腳步,想在天黑前趕回他那間位于村尾的茅草屋。忽然,一陣微弱的嗚咽聲從路旁的草叢中傳來,像是某種小動物在痛苦中呻吟。
張明遠停下腳步,撥開濕漉漉的草叢,發現一只通體漆黑的小貓蜷縮在那里,后腿似乎受了傷,毛發被雨水打濕,黏在身上顯得格外瘦小。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到他時閃過一絲警惕,隨即又因疼痛而瞇了起來。
"可憐的小東西。"張明遠輕嘆一聲,不顧小貓微弱的反抗,將它輕輕抱起,裹在自己已經半濕的衣襟里,"跟我回家吧,至少能避避雨。"
茅草屋比想象中還要簡陋,一床一桌一椅,墻角堆著些書卷,灶臺冷清,顯然已經很久沒有開火了。張明遠將小貓放在干草鋪成的臨時小窩里,點燃油燈,仔細檢查它的傷勢。
"后腿被夾傷了,好在骨頭沒事。"他輕聲說著,從床下取出一個小木箱,里面有些簡單的草藥和布條。小貓起初還想掙扎,但當張明遠溫暖的手指輕輕撫過它的傷處時,它漸漸安靜下來,只是偶爾發出幾聲細微的嗚咽。
張明遠為小貓處理好傷口,又找出一個小碟子,倒了些清水放在它面前。"家里沒什么吃的,明天一早我去給你找些魚來。"他摸了摸小貓的頭,那對尖耳朵在他掌心輕輕抖動。
夜深了,雨聲漸歇。張明遠伏案讀書,偶爾抬頭看一眼角落里的小貓。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小貓的眼睛像兩顆發光的寶石,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那目光中似乎包含著遠超動物的復雜情緒。
三日后,小貓的傷好了大半,已經能在屋內靈活地跳來跳去。張明遠給它取名"墨玉",因它通體烏黑,唯有胸前一小撮白毛形如玉佩。墨玉極通人性,每當張明遠讀書時,它就安靜地臥在他腳邊;當他寫字時,它又會跳到桌上,好奇地看著毛筆在紙上舞動。
"你這小家伙,莫非也識字不成?"張明遠笑著撓撓墨玉的下巴,換來一陣滿足的呼嚕聲。
然而好景不長,第七日的清晨,張明遠醒來時發現墨玉不見了。屋內門窗緊閉,不知它是如何離開的。他在屋前屋后找了一圈,呼喚它的名字,卻始終不見那抹黑色的身影。
"也罷,野性難馴,終究是要回歸自然的。"張明遠悵然若失地回到屋內,發現桌上墨玉常臥的地方留有幾根黑色的毛發,他小心地將其收入一本詩集中,權當紀念。
日子如常流逝,轉眼三個月過去。張明遠漸漸淡忘了那只小黑貓,全心投入到即將到來的鄉試準備中。這日清晨,他正在院中誦讀詩書,忽聽門外一陣喧嘩。
"張秀才!大喜事啊!"村里的王嬸滿臉堆笑地闖進來,"城里周老爺派人來提親了,要招你做女婿呢!"
張明遠一時愕然:"王嬸莫要玩笑,我這般窮酸書生,哪家小姐會看上?"
"千真萬確!"王嬸拍著大腿,"周家的管家就在門外,帶著聘禮呢!"
張明遠半信半疑地出門一看,果然見一隊衣著光鮮的仆人抬著紅綢包裹的聘禮站在院外,為首的管家恭敬地向他行禮:"張秀才,我家老爺仰慕您的才學,愿將獨女許配給您,這是聘禮清單,請過目。"
張明遠接過那燙金的禮單一看,上面所列金銀綢緞、田產地契之豐厚,令他瞠目結舌。"這...周老爺為何選中在下?"
管家笑道:"我家小姐曾在詩會上讀過您的詩作,心生仰慕。老爺最疼小姐,自然成全。婚期已定在下月初八,還請張秀才準備準備。"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張明遠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面對村中眾人羨慕的目光和那豐厚的聘禮,他最終還是點了頭。畢竟,這樁婚事不僅能改變他的處境,還能讓年邁的母親過上好日子。
婚禮當日,場面之盛大遠超張明遠想象。周家是城里有名的富戶,賓客如云,鑼鼓喧天。新娘周玉兒蒙著紅蓋頭,身段婀娜,舉止端莊,雖看不見面容,但那一雙執扇的纖纖玉手已足夠令人遐想。
拜堂時,張明遠注意到新娘身上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聞過。行禮過程中,新娘的衣袖偶爾擦過他的手背,那觸感異常柔軟,幾乎不似人類肌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隨著司儀的高聲唱和,張明遠迷迷糊糊地完成了婚禮儀式。酒席上,他被灌了不少酒,等到被送入洞房時,已是頭暈目眩。
洞房內紅燭高燒,喜氣洋洋。新娘端坐床沿,紋絲不動。張明遠深吸一口氣,拿起秤桿,輕輕挑起了紅蓋頭。
蓋頭下的容顏讓他呼吸一滯——周玉兒生得極美,膚如凝脂,眉目如畫,唇若點朱。但最令張明遠震驚的是那雙眼睛,琥珀色的,在燭光下泛著奇異的光彩,像極了...
"墨玉?"他脫口而出。
新娘微微一笑,那笑容嫵媚中帶著幾分狡黠:"夫君醉了,妾身名喚玉兒,怎會是墨玉?"聲音輕柔悅耳,卻讓張明遠脊背一涼。
不等他細想,周玉兒已遞上一杯合巹酒:"夫君,請飲此杯。"
張明遠接過酒杯,正欲飲下,忽覺腹中一陣劇痛,如刀絞般難以忍受。他悶哼一聲,酒杯脫手落地,整個人蜷縮著滾到地上,額頭瞬間冒出豆大的汗珠。
"夫君?你怎么了?"周玉兒慌忙蹲下身,想要扶他。
"疼...好疼..."張明遠痛苦地呻吟著,視線開始模糊。恍惚中,他看見周玉兒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隨即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突然變成了豎直的瞳孔,在燭光下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張明遠想喊,卻發不出聲音。劇痛中,他感覺周玉兒的手按在了他的腹部,一股暖流涌入體內,疼痛竟奇跡般開始緩解。
"來人啊!快請大夫!"周玉兒高聲呼喚,聲音里帶著哭腔,"我夫君突發急病!"
不多時,周家上下亂作一團。大夫診脈后搖頭表示束手無策,周老爺急得團團轉,最后請來了城郊青云觀的道長。
須發皆白的道長一進門,目光就鎖定了坐在床邊的周玉兒。他眉頭一皺,從袖中取出一面銅鏡,對著周玉兒一照——鏡中竟映出一只通體漆黑、眼放綠光的貓影!
"妖孽!"道長大喝一聲,抽出桃木劍指向周玉兒,"你這貓妖,膽敢幻化人形,迷惑凡人!"
周玉兒面色大變,后退幾步,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張明遠此時疼痛稍緩,掙扎著坐起身:"道長且慢!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長冷笑:"張公子,你眼前這位'新娘'并非人類,而是修煉成精的貓妖!她定是用了妖術迷惑周家,借機接近你。"
"不可能!"張明遠難以置信地看向周玉兒,卻發現她的指甲不知何時已變得尖利,在燭光下泛著寒光。
周玉兒見身份敗露,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她突然跪在張明遠床前:"恩公恕罪!妾身確實非人,但絕無害你之心!"
"恩公?"張明遠一頭霧水。
"三個月前,恩公曾在雨中救過一只受傷的黑貓..."周玉兒低聲道。
張明遠如遭雷擊:"你...你是墨玉?"
周玉兒點頭,眼中含淚:"妾身修煉百年,那日遭仇家暗算,險些喪命,幸得恩公相救。傷愈后,妾身本想報恩,卻發現恩公因常年苦讀,體內積有暗疾,若不及時醫治,恐有性命之憂。這才..."
"這才假冒周家小姐嫁給我?"張明遠苦笑,"那真正的周小姐呢?"
"她安然無恙,只是暫時睡著了。"周玉兒急忙解釋,"妾身用妖力暫時封住了她的記憶,安置在城外山莊。至于周老爺那邊,妾身只是稍稍影響了他的想法..."
道長怒斥:"妖言惑眾!妖就是妖,豈能與人為婚?今日貧道定要收了你!"說罷,舉起桃木劍就要施法。
"且慢!"張明遠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從床上跳下,擋在周玉兒面前,"道長,她雖為異類,卻未曾害我,反而治好了我的頑疾。請道長網開一面!"
道長猶豫了:"張公子,人妖殊途,你..."
"她若有害我之心,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張明遠堅定地說,"況且她確實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恩將仇報。"
周玉兒望著張明遠的背影,眼中淚光閃動。她輕聲道:"恩公,妾身知錯了。這就解除對周小姐的影響,還她清白。"說罷,她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
片刻后,周老爺突然一個激靈,如夢初醒般環顧四周:"我...我這是怎么了?玉兒?我的玉兒在哪?"
與此同時,城外山莊中,一位與周玉兒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子從沉睡中醒來,茫然四顧...
道長見狀,長嘆一聲:"罷了,念在你知錯能改,又未曾害人的份上,貧道今日饒你一命。但你必須立刻離開,永不再擾凡人!"
周玉兒深深一拜:"多謝道長開恩。"她轉向張明遠,眼中滿是不舍,"恩公,妾身這就離去。你的病已無大礙,只需調養幾日便可痊愈。"
張明遠心中五味雜陳:"墨玉...不,周姑娘,多謝你。"
周玉兒嫣然一笑,身形漸漸模糊,最后化作一只通體漆黑的小貓,沖張明遠"喵"了一聲,躍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屋內一片寂靜。周老爺終于回過神來,弄清事情原委后,既驚且愧:"張公子,老夫糊涂,險些害了你。這樣吧,待小女歸來,若你不嫌棄,這門親事..."
張明遠搖頭苦笑:"周老爺不必如此。此事陰差陽錯,好在令愛無恙。至于婚事...還是從長計議吧。"
三日后,真正的周玉兒被接回家中。出乎意料的是,這位周小姐竟真在詩會上讀過張明遠的詩作,對他頗為仰慕。兩人相見,相談甚歡。半年后,在周老爺的主持下,張明遠與周玉兒正式成親,這次再無妖異之事發生。
婚后的張明遠學業精進,次年鄉試高中舉人。夫妻二人恩愛和睦,周玉兒溫柔賢惠,只是偶爾會對著窗外路過的小黑貓出神。而張明遠的書桌上,始終擺著一方繡有黑貓圖案的墨玉鎮紙,那是成親次日,他在枕邊發現的...
至于那只報恩的貓妖,有人說曾在深山古寺中見過一位身著黑衣的美麗女子,身邊跟著幾只小貓;也有人說在月圓之夜,看到一只通體烏黑的大貓蹲在張明遠家的屋頂,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輝,似在守護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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