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宇琛
2025年的夏天,像一臺失靈的打印機,把每個人的身份都打錯了碼。
這是一個所有角色都拿錯劇本的時刻。
本該追問真相的記者,忙著編織羅網,構陷同行;本該捍衛秩序的警察,親手將功勛卓著的前輩送進監牢;本該守護正義的律師,最終卻成了法律要懲治的罪犯。
當專業人士在自己的地盤上左右互搏時,廟堂之上的官媒,開始對黎民百姓的自娛自樂吹毛求疵;而萬眾矚目的演員,被發現其人生最精彩的一出戲,是在神圣的高考殿堂外上演的。
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像一條條扭曲的經緯線,編織出當下光怪陸離的底色。
筆桿子之間的戰爭,有時候比真刀真槍更血腥。
這場戰爭的主角,是新華社內蒙古分社的退休記者湯計,和向來以生猛著稱的調查記者劉虎。
湯計頭頂著推動呼格案平反的光環,是一種“正義”符號。
而劉虎,像一根四處尋釁的刺,專挑那些光鮮袍子下的膿瘡。
幾年前,劉虎這根刺,扎到了湯計身上。
他發文直指湯計曾利用記者身份,收受山西商人一套價值百萬的房產。
被刺痛的湯計沒有選擇用事實對決,2023年初,一股神秘的輿論黑流開始在網上涌動。
一篇篇將劉虎打為“網絡惡勢力團伙頭目”、“黑惡團伙代言人”的檄文,通過各種渠道精準推送,大肆傳播。
一篇調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指出這場輿論圍剿的幕后推手,正是湯計和他遍布政法系統的朋友們。
這位曾經以寫“內參”為傲的記者,熟練地運用起自己最擅長的技能,不是為了揭示真相,而是:
為了毀滅另一個記者。
他親自在微信群里轉發這些抹黑文章。
根據澎湃新聞的報道,湯計訴劉虎名譽侵權案一審,法院判決劉虎敗訴。但這遠不是終點。二審還在繼續,筆墨官司還在繼續,但有些東西已經死了。
當記者不再相信事實,而是迷信于羅織罪名和發動人脈時,他守護的早已不是公眾利益,而是:
自己的領地和臉面。
如果說筆桿子的廝殺還隔著一層體面,那手銬的碰撞,則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吳建,四川內江市公安局的一位退休刑警。他的人生履歷,是標準的好警察范本。
2022年,他憑借一身老到的刑偵經驗,協助偵破了一樁公安部督辦的陳年命案,榮立個人二等功。
榮譽加身后,市里決定將此案拍成電視劇,作為政法戰線的宣傳成果。
時任內江市副市長、公安局長的楊紹文,多次找到吳建,暗示他為這部預算高達7500萬元的電視劇:
出資贊助。
吳建一生都在和罪犯打交道,他懂規矩,但不懂這種規矩。
他拒絕了。
他以為這只是工作上的一點分歧,沒想到卻為自己的人生按下了快進鍵:
從功臣快進到囚徒。
2025年4月,這位剛退休的功勛警察,和他的家人一起,被昔日的同事帶走調查。
6月1日,內江市東興區檢察院以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正式批準逮捕。
據一些自媒體披露和坊間傳聞,這個罪名的引子,是他多年前關聯的一家、早已在2020年注銷的投資公司。
一個陳年的經濟舊賬,在他立功受獎并拒絕領導的“不合理要求”后,被精準地翻了出來。
警察抓了警察:
抓他的,是他曾經的戰友;審他的,是他曾為之奮斗的系統。
那枚還帶著體溫的二等功獎章,此刻顯得無比諷刺。
我們無從得知,這究竟是功臣的墮落,還是權力的報復。
但所有人都看見了,有時候,英雄與罪犯之間的距離,只隔著:
一個領導的“不滿意”。
當執法者都陷入身份的迷思,法律本身,又會呈現出怎樣一副面孔?
山東泰安的高丙芳律師,用自己四年的刑期,給出了一個殘酷的答案。
她從業半生,專為勞動者維權,幫農民工討薪是她的主業。
2019年,她接手了一個棘手的案子。
包工頭米某某為了穩住工人,自己墊錢給75名農民工發了工資。
現在,他想從總包公司粥店公司那里,把這筆墊付款追回來。這是一個真實的債權,但訴訟主體應該是米某某。
為了讓官司打得更“順”,米某某向高丙芳提議,走了條捷徑:仍然以75名農民工的名義,直接起訴總包公司。
這個在法律上被稱為“借名起訴”的操作,有程序瑕疵,但目的是為了追回那筆真實存在的欠款。
然而,就是這個程序瑕疵,讓她的人生列車徹底脫軌。
欠薪的總包公司反手舉報他們“虛假訴訟”,案件性質陡然升級,從民事糾紛變成了刑事犯罪。
據新京報、澎湃新聞等媒體的系列報道,這起被稱為“律師討薪案”的官司,結局極具諷刺意味:
兩個承認借名起訴、并認罪認罰的包工頭,被判處緩刑,回了家。而唯一堅稱自己無罪、認為自己是在履行律師職責、拒絕認罪的高丙芳,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
2025年6月,泰安市中級法院二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一個為討薪者奔走的律師,最終自己成了罪犯。
她沒有為自己牟利一分錢,卻因為當事人一個程序上的“小聰明”,被法律這臺精密的機器,碾得粉碎。
這個判決像一個冰冷的告示,昭告天下:
不是你欠的薪,你干嘛要墊付?
當專業人士在各自的圍城里廝殺得難解難分時,老百姓只想找點樂子。
在職業足球一潭死水的背景下,江蘇人自己搞的“蘇超”足球聯賽火了。
這里沒有大牌球星,但有南京鹽水鴨隊和無錫水蜜桃隊的“甜咸大戰”;沒有豪華的轉播,但有座無虛席的看臺和熱氣騰騰的燒烤攤。
這是一場純粹屬于民間的、自下而上的狂歡。
就在大家玩得不亦樂乎時,遠在北京的《北京日報》,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發表了一篇評論,標題起得很有家長風范:
《警惕“蘇超”變成飯圈化狂歡》。
文章憂心忡忡,告誡江蘇人民,不要被流量裹挾,要保持體育的純粹性,不要把一場球賽變成“玩梗狂歡”。
那口氣,像極了教導主任在訓斥一群課間休息時過于吵鬧的學生。
據騰訊網等媒體轉述,這篇文章迅速引爆了輿論。
網友們的憤怒和不解,匯成一句最樸素的質問:
你懂個球,關你P事?
面對洶涌的反彈,《北京日報》默默刪除了這篇文章。
但這篇短命的評論,卻精準地暴露出一種根深蒂固的精英心態:
他們樂于見到繁榮,但前提是這種繁榮必須在他們所定義的框架之內。
他們怕的不是“飯圈化”,而是那種他們無法理解、無法引導、也無法控制的、來自民間的生命力。
如果說以上種種,還是成年人世界里的利益糾葛與觀念沖突,那么演員那爾那茜的故事,則直接撕開了社會公平最敏感的一道口子。
這位在《封神2》和《長安的荔枝》里嶄露頭角的新晉小花,在2025年夏天,被網友扒出了一段足以改寫她人設的過往。
南方都市報等媒體梳理了事件的脈絡:
那爾那茜曾在播客中自曝,她2008年是以“內蒙古自治區定向委培生”的身份,考入上海戲劇學院的。這意味著她享受了降分錄取的政策紅利。
而網友查證,她當年的文化課成績,僅為:
179分。
按照規定,定向生畢業后必須:
回到內蒙古服務。
但那爾那茜的人生劇本,顯然不是扎根草原。
她畢業后直接去了挪威留學,歸國后又在上戲表演系謀了個教職。
更深的內幕被一一揭開:
她中學時代長期在北京頂尖的十一學校就讀,卻巧妙地選擇了回內蒙古參加高考;她的母親,是上戲首屆內蒙古定向班的畢業生;而她母親的同學,據傳正是她那一屆招生的參與者。
這是一場完美的閉環操作,一場精心設計的:
教育資源代際傳承。
當千萬學子在高考的獨木橋上奮力拼殺時,有人已經坐著家族的纜車,悠哉地抵達了山頂。
面對質疑,那爾那茜方面發出的律師函,只談“誹謗”,對高考移民、委培違約等核心問題避而不談。
而那些曾經為她背書的官方微博和視頻,也悄然消失。
這種姿態,比任何承認都更說明問題。
2025年的夏天,就是這樣一出荒誕的大戲。
記者、警察、律師、官媒、演員,這些本該構成社會秩序龍骨的專業人士,卻紛紛拿錯了劇本,上演了一場集體的迷失。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壞人變壞”的故事了:
這是一個“好人”的設定正在崩塌的現實。
推動過法治進程的記者,轉頭就用最骯臟的手段去圍剿同行;屢破大案的功勛警察,一夜之間就成了階下囚,他的罪名,甚至要追溯到一家早已注銷的公司;為農民工討薪的律師,最后自己成了罪犯,她輸掉的不是官司,而是對規則的全部信仰。
當精英階層都開始玩這種“掀桌子”的游戲時,留給普通人的,只剩下一地雞毛。
你以為高考是公平的,但那爾那茜們用兩代人的經營告訴你,有些人的跑道從出生起就鋪好了:
防滑墊和加速帶。
你以為法律是公正的,但高丙芳的四年刑期在提醒你,在精密的法律機器面前,你的“樸素正義感”一文不值,甚至會成為絞死自己的繩索。
你以為你可以自得其樂,但“蘇超”的遭遇讓你明白,總有一雙眼睛在凝視著你,隨時準備告訴你:
你不配這么快樂。
最可悲的是什么?
是當不公成為一種日常,憤怒都開始變得廉價。
人們圍觀、轉發、吐槽,然后等待下一個熱點。就像一群蹲在路邊看人吵架的閑漢,心里清楚地知道,吵完之后,天不會晴,路也不會更寬。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籠子里,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戰斗。記者用筆,警察用槍,律師用法條。他們打得越激烈,籠子的鐵欄就越堅固。
打到最后,他們才發現,原來自己既是斗獸,也是困獸。
太陽照常升起,只是照耀在一地雞毛上的光,顯得格外諷刺。它既照不亮前路,也暖不熱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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