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林立的城市里，“咚”的一聲，一只鳥撞向布滿玻璃幕墻的一幢寫字樓，隨后飛速墜落、觸地死亡，這樣一幕，被稱為“鳥撞”，是指鳥類因玻璃的透明和反光特性，無法辨認玻璃的存在，從而與建筑尤其是玻璃窗戶相撞，導致受傷或死亡的現象。如今，鳥撞是鳥類在城市中面臨的主要威脅之一。

近日，“全國防鳥撞行動網絡”2025年東北華北地區春季鳥撞調查剛剛結束，在參加調查的志愿者中，有許多孩子們的身影，他們通過親身參與這樣一場“公民科學調查”，不僅提供了寶貴的數據，也更多地認識了何為鳥撞，愛護鳥類的理念也從此在他們的心里生根發芽。

行動

每天早起半小時 按時記錄鳥撞數據

早上6點半，北京大學附屬中學石景山學校七年級的學生宮悅洲和媽媽準時下樓，這比他往常上學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從樓下撿拾了一根小木棍，他便跟媽媽從樓前分別出發，一人順時針，一人逆時針，各繞樓一圈。一路上，宮悅洲放慢腳步、探著腦袋，認真觀察著樓周圍2米以內的灌木叢、草地，看有無掉落的羽毛，受傷或死亡的鳥類。樓下堆放的雜物間隙、花盆中央，他也不放過，耐下性子、用小棍兒一點點撥開，仔細查看。

“今天沒有發現鳥撞！”約20分鐘后，宮悅洲和媽媽再次會合，相互溝通著情況。完成后，宮悅洲就背上書包匆匆走去學校上學，媽媽則把今天的調查情況，包括時間、地點、是否發現鳥撞等，上傳到一個專用的小程序上，作為當天的數據記錄。這是在剛剛過去的春季鳥撞調查期間，宮悅洲堅持了40多天、每天早上上學前都要進行的活動。

10公里外，北京市石景山區銀河小區五年級的學生孫一程，也在6點半同時開始了調查，這次春季調查，已經是她參加的第4次鳥撞調查了。為了方便上學，孫一程也選取了自家居住的居民樓作為觀察鳥撞的目標建筑。孫一程家的居民樓，有18層，是一棟被每家每戶的半圓形玻璃陽臺圍繞的建筑，整棟樓外立面上，估計玻璃面積占比約為50%。

“在每次鳥撞調查開始前，都會有一個預調查，需要我們匯報目標建筑的樓層數、玻璃所占比例以及樓房周圍的植被情況等。審核通過后，便可以進行正式調查。”作為已經很有經驗的鳥撞調查志愿者，孫一程解釋說，鳥撞往往發生在玻璃覆蓋面積較大的建筑上，在白天，一種情況是，鳥類看到反光玻璃上映照出的藍天白云或者綠植樹木等環境，誤認為玻璃上的地點可以到達，因而飛向玻璃，另一種情況是，透明的玻璃讓鳥兒誤以為可以直接穿過去，這也會導致鳥撞。

每天的數據，需要在9點前上傳。之所以把觀察的時間選在一早，通過調查前的培訓，宮悅洲得知，一方面是因為鳥類在早晨的活動最為活躍，另一個原因是，如果有鳥類在夜晚因為燈光干擾導致發生鳥撞，要趕在早上環衛工清理掉鳥類尸體前，及早發現這些鳥撞的情況并記錄下來。所以，調查期間，為了完成每日的任務，孩子們需要比往常早起半小時，且至少4周堅持5天以上。“本來對上學的孩子來說，早起半個小時是挺痛苦的。但孩子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義，所以很能堅持。”孫一程媽媽說，每次調查，孫一程的連續觀察記錄都達到了49天。

收獲

正確認知鳥撞 養成關注鳥撞習慣

在參加鳥撞調查前，宮悅洲幾乎并不了解什么是鳥撞，也對城市里生活的鳥類不那么關注。“大概三、四年級時，有一次去公園里撿拾樹枝，看到草叢里有一具小鳥的尸體，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害怕，趕緊躲得遠遠的。”宮悅洲現在想來，覺得那可能就是一起鳥撞事件。40多天的觀察記錄，宮悅洲并沒有真正遇到過一次鳥撞發生。“看到志愿者群里，別人分享發現了鳥撞的信息，也會羨慕，覺得這既是一個特殊的經歷，還能提供一條更重要的記錄數據。但也感覺慶幸，說明鳥兒還沒有在這里受到傷害。”

調查之外，孩子們也都漸漸養成了一種隨時觀察、記錄的習慣，甚至還帶上了一種“使命感”。現在，宮悅洲走在路上，看到那些寫字樓上大片的玻璃幕墻上，倒映出藍天白云、植被樹影時，他不再感覺稀松平常，而總是“腦補”出一幕正常飛行的小鳥不幸撞了上去的畫面，而后跟媽媽感嘆：“這種建筑對鳥兒不友好，要是能貼上防撞貼紙就好了！”他還會下意識地觀察下寫字樓周圍，有沒有受傷或死亡的鳥類。

8歲的路予衡和6歲路予識兄弟倆，參加鳥撞調查后，對于在路上發現的鳥類尸體或受傷的小鳥尤為敏感。5月的一天，兄弟倆在一棟建筑的窗戶下發現了一只鴿子仰面躺在地上，頭部血糊糊的，頭皮也掉了一半兒，“離樓這么近，很可能是鳥撞。”兄弟倆便趕緊喊來了媽媽，讓媽媽按照之前的培訓要求，將鳥的腹部、背面、側面以及周圍環境等拍了照片，向系統里提交了“隨機鳥撞報告”。“鳥撞隨時都會發生，通過參加調查，孩子們能從小有意識關注到身邊出現的這種現象，也會更加關注與我們一同生活的鳥類。”媽媽對兄弟倆從心里漸漸生發出的愛鳥意識感到欣慰。

此外，孩子們還了解到了很多防鳥撞措施，并會在日常生活中將防鳥撞身體力行。“夜晚的燈光會吸引夜間遷徙的候鳥，改變其飛行方向，導致直接發生鳥撞，中斷他們的遷徙。”所以，每到夜晚來臨，如果自家的玻璃陽臺上會亮燈，孫一程總會習慣性地拉上窗簾，作為一種簡單易行的防鳥撞措施。路予衡和路予識兄弟倆的家里養了很多植物，兩人就要求媽媽不要把植物放在靠近窗戶的地方，不對飛行中的鳥造成誤導。

期待

更多關注鳥撞 成為防鳥撞行動的參與者

中國處在多條鳥類遷徙路線上，每年有大量的鳥類飛過中國上空。“而隨著城市化的推進、玻璃幕墻在建筑設計中的流行，在中國，鳥類面臨撞擊建筑的風險越來越大，發生鳥撞的數量可能也會是龐大的。但之前，國內對鳥撞不夠關注，缺乏有力的數據和研究勾勒中國的鳥撞情況現狀。”“全國防鳥撞行動網絡”北京地區負責人柴子文介紹。

2021年起，由多家機構發起、參與的鳥撞調查——“全國防鳥撞行動網絡”就是為了填補這一空白。這項全國性的調查每年在鳥類遷徙高峰的春秋兩季、分區域進行，每年年底，依據志愿者們上傳的記錄數據總結出的“全國防鳥撞行動網絡”年度報告也會發布。報告會客觀呈現調查結果，例如哪些因素會對鳥撞產生影響、什么樣的建筑特征容易造成鳥撞以及什么樣的設計可以減少鳥撞等。

“根據以往的年度報告結果，發生鳥撞的鳥類，死亡的數量遠大于受傷的數量。因為鳥類是中空的結構，它的骨骼在受到撞擊之后，非常容易受到致命的傷害，所以在鳥撞之后，大部分鳥類都難以存活。其中也不乏許多保護鳥類，例如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紅喉歌鴝，遷徙經過北京時，就曾被記錄到了多起因為鳥撞而死亡的情況。”柴子文介紹，從2021年起，每年報告中記錄到的鳥撞數量都在增加，這既是因為記錄的數據樣本的擴大，也從側面表明，還有很多發生在我們身邊的鳥撞事件，我們還未記錄到。

但讓人欣喜的是，隨著對于鳥撞相關知識的不斷科普和宣傳，有越來越多的志愿者參與到了鳥撞調查中。“近一兩年，參與調查的志愿者數量成倍增加。其中，18歲以下的孩子們參與的積極性很高。”柴子文介紹，根據2024年“全國防鳥撞行動網絡”年度報告中顯示，18歲以下的志愿者占比20%。

孩子們不僅參與鳥撞調查，還親身參與了許多防鳥撞措施的實踐。2023年，北京市少年宮發生了一起鳥撞事件，少年宮的老師便帶領學生們在玻璃窗上繪制了間距不大于5×5厘米、直徑不小于1厘米的圓點矩陣，便于讓鳥類識別到玻璃。北大附中的學生也曾在學校內發現了撞死的紅喉姬鹟，之后據此向學校反映、建議，最終學校也在部分玻璃上安裝了防鳥撞貼紙。

參與過鳥撞調查的孩子們，都希望能將這項調查持續做下去。如今，孫一程和宮悅洲還經常向身邊的同學科普，希望吸納更多人參與到鳥撞調查之中。“城市不僅是人類的城市，也是鳥類的棲息地。希望更多人關注鳥撞，成為防鳥撞的參與者，為人類與自然和諧共處、建設鳥類友好型城市作出貢獻。”孫一程期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