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之戰起源于北魏和南梁之間的針鋒相對,然后南梁臨川王蕭宏弟賣哥田不心疼地從洛口的大撤退。不是說打仗就必須要死戰不退哈,而是蕭宏這貨的撤退窩囊至極、讓人無語。
北魏收割了一批超乎想象的紅利之后,充分發揚“宜將剩勇追窮寇”的精神,北魏元英率軍追擊至馬頭(今蚌埠市禹會區),不出意外地拿下它。
然后,北魏軍開始大張旗鼓地運送糧食軍資歸北了。
南梁那幫慫貨松了一口氣,北魏這是要退兵了,咱們的小命保住了。
但這個時候只有43歲的蕭衍還沒有老糊涂,敏銳地發現這是北魏的煙霧彈,所以下來梁軍趕緊修正離北魏軍最近的一個要塞鐘離城,并下令由昌義之在鐘離城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果不其然,公元506年十月,元英就率兵把鐘離城給圍了。北魏宣武帝元恪還另外下令北魏名將邢巒帶兵去支援元英。
邢巒這個人咱們之前介紹過,能文能武,頭腦相當清晰,覺得這么不顧一切去攻打鐘離毫無意義,所以便上書表示反對。
邢巒的反對理由一如既往地相當專業、深刻,具體如下。跟韓安國當初反對漢武帝貿然發動對匈奴作戰的理由比較類似。
巒上表,以為“南軍雖野戰非敵,而城守有余,今盡銳攻鐘離,得之則所利無幾,不得則虧損甚大。且介在淮外,借使束手歸順,猶恐無糧難守,況殺士卒以攻之乎!又,征南士卒從戎二時,疲弊死傷,不問可知。雖有乘勝之資,懼無可用之力。若臣愚見,謂宜修復舊戍,撫循諸州,以俟后舉,江東之釁,不患其無
但是,邢巒在北魏是被排擠的對象,反對無效,叫你打你就打,給我趕緊的,不然沒你什么好果子吃。
詔曰:濟淮掎角,事如前敕,何容猶爾盤桓,方有此請!可速進軍
在那個勾心斗角的時代,咱也是醉了。邢巒你要是不想打,你得反其道而行之呀,你得請命讓自己當先鋒,表示自己早已等不及了。保準北魏那些廟堂之人就不會讓你上了,他們會擔心你搶功。現在在他們眼里形勢這么好,這簡直就是去揀軍功,他們巴不得你說不能打,這樣將來打贏了跟你沒關系了,還可以啪啪打你的臉。要是打輸了呢?大家自己去想,他們會怎么對待邢巒。
邢巒表示,打仗這塊我是專業的,我堅決不接受錯誤的指揮,繼續上書解釋不能打的原因。并請求把自己的部隊交給元英,自己則從前線撤下來。我說的對不對,咱們最后看結果。邢巒上書的內容如下:
巒又表,以為:今中山進軍鐘離,實所未解。若為得失之計,不顧萬全,直襲廣陵,出其不備,或未可知。若正欲八十日糧取鐘離城者,臣未之前聞也。彼堅城自守,不與人戰,城塹水深,非可填塞,空坐至春,士卒自弊。若遣臣赴彼,從何致糧!夏來之兵,不赍冬服,脫遇冰雪,何方取濟!臣寧荷怯懦不進之責,不受敗損空行之罪。鐘離天險,朝貴所具,若有內應,則所不知;如其無也,必無克狀。若信臣言,愿賜臣停;若謂臣憚行求還,臣所領兵,乞盡付中山,任其處分,臣止以單騎隨之東西。臣屢更為將,頗知可否,臣既謂難,何容強遣!
事情鬧到這份上了,北魏朝廷只好讓邢巒回朝,另命鎮東將軍蕭寶夤(南齊皇室)與元英共圍鐘離。
乃召巒還,更命鎮東將軍蕭寶夤與英同圍鐘離
插播一下,立下赫赫戰功的邢巒這次回朝之后,遭到政敵盧昶指使小弟清河崔氏的崔亮往死里整他。最后是邢巒用20多個美女賄賂了宗室大佬元暉,元暉才發話要對他網開一面的。同時,還有被史書批黑斗臭的外戚高肇也主動出面保護他,邢巒才逃過一劫的。都說高肇專權,高肇要是專權,邢巒為什么不把那20多個美女送給高肇呢?都說高肇黨同伐異,那高肇為什么主動出面來保護邢巒這個跟自己沒什么關系的功臣?
也沒啥好感慨的,這個時代,大多就是這種骯臟的事情。
那么,邢巒勸阻北魏強攻鐘離有什么道理呢?當然有道理呀!因為打鐘離沒有什么戰略意義嘛!
淮河水系的城鎮,能直通長江的關鍵碼頭就只有壽陽和淮陰。從壽陽過合肥,走肥水水系,是可以直通長江的;從淮陰走中瀆水也是可以直通長江的。鐘離處于壽陽和淮陰中間,你拿下它之后,還要繼續一路往前拱,再拿下盱眙等城池,才能慢慢推進到淮陰,才能進一步把自己的水路糧道伸到長江去。你死磕鐘離城有個毛用?
但是,北魏已經徹底興奮了,我很大,你們南梁要忍一忍。我要高山落大石了,一路把你們給碾壓了。最后,北魏由元英督楊大眼等數十萬人馬攻打鐘離(今鳳陽縣東北)。
鐘離城在淮河南岸,淮河就是它的天然護城河,所以不太好打。
北魏軍最終選擇在邵陽洲兩岸架橋,相當于以邵陽州為中間支點,減小了橋梁的跨度。然后,出于保護橋梁的需要,又在橋梁的下游方設置了諸多柵欄,以免南梁水軍逆流而上來攻擊北魏軍生命通道——跨河大橋。
過河通道修建好了之后,元英負責在南岸攻城,楊大眼據北岸修城以保糧道。
蕭衍一看北魏把事情搞這么大,也急眼了。于是十一月初四大赦天下,湊齊了自己的全部家底交給右衛將軍曹景宗,讓他督率各軍二十萬援救鐘離。
曹景宗這個人也是雍州集團的元老哈,之前一直被蕭衍按在禁軍中,就是不想讓他領兵在外,免得這些功臣宿將尾大不掉了。反正整個南朝從劉裕開始,全是這種算計和猜疑,全是得國不正的后遺癥。
蕭衍呀蕭衍,玩了一輩子制衡之術,現在怎么不制衡了?啟用曹景宗、韋睿這幫雍州戰將干什么呢?用宗師、求菩薩,讓老百姓永遠活在佛祖的庇佑和求解脫、得永生的夢里,不香了?你的事咱們等你壽終正寢的時候再說。
蕭衍命曹景宗停在道人洲(淮河中的東部河中洲,西對邵陽洲)待各路軍馬集結后再前進。
但曹景宗好不容易領兵出戰了,不想再束手束腳了,便跟蕭衍請示,陛下,我可以的,我想立馬進據邵陽洲的東側,跟魏軍近距離對峙。
蕭衍遙控指揮,別鬧,我是皇帝,聽我的。
曹景宗則表示,陛下,對不住了,老臣我已經寂寞很久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次我想聽我自己的,便擅自下令去搶占邵陽洲的東側灘頭陣地。結果天公不作美,狂風大作,很多人墜水,逼得曹景宗取消了行動。
景宗欲專其功,違詔而進,值暴風猝起,頗有溺者,復還守先頓
蕭衍聽后,感嘆道,這是蒼天庇佑呀。要是曹景宗真的急著登陸邵陽洲,那就危險了,咱們野戰是干不過北魏的?,F在天作狂風阻止了他,勝利將屬于我們。
上聞之曰:景宗不進,蓋天意也。若孤軍獨往,城不時立,必致狼狽,今破賊必矣
與此同時,鐘離城那邊的戰事已經白熱化了。北魏軍沒日沒夜地持續猛攻,而鐘離城內只有三千守軍,是昌義之親督諸將士,三軍用命,每天與敵交戰數十次,打退了北魏的輪番進攻。有戰則死戰,無戰則修城。前后殺傷萬計,魏軍尸首如城墻同高。
時間在戰火中來到507年二月,元恪詔令元英退兵。
元英也上表道:我可以的,只是這段時間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再給我一點點時間,等到天放晴了,我一定可以拿下鐘離。
元恪怎么回復的?說那地方又熱又濕,不宜久待。我相信你能拿下鐘離,但我考慮得更全面一些。將士們已經征戰近一年了,扛不住的,朝廷不放心呀!一幫臭不要臉的,你說的這些是不是之前邢巒說的那些?咋邢巒說的就不對了,從你口里說出來就變成考慮全面了呢?
魏主復詔曰:彼土蒸濕,無宜久淹。勢雖必取,乃將軍之深計,兵久力殆,亦朝廷之所憂也
元英再次上書,朝廷要相信我,我可以的。
最后,元恪妥協了,既然你堅持不退兵,那你就再試試吧。這皇帝也當得真是有水平呀!軍令居然可以這樣討價還價?
眼見鐘離的困局遲遲不能解開,蕭衍也開始啟用最后一張王牌了,命合肥的豫州刺史韋睿率兵救援鐘離,受曹景宗節度。
韋睿接到指令,便想從合肥抄近路,穿過陰陵大澤,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直插鐘離戰場。
但是這個時候梁軍已經被洛口大敗整出心理陰影了,都勸韋睿穩著點來,咱們緩慢推進行不?
韋睿說:鐘離的同志們危在旦夕,咱們爭分奪秒都來不及,怎么能平穩推進呢?北魏軍有啥可怕的呢?消滅他們都在我的計劃之中,大家放心大膽地跟我去升官發財就行了。
就這樣,韋睿僅僅用了十天時間就趕到戰場和曹景宗的大部隊會合了,并登陸了邵陽洲東側。
蕭衍在之前就已經專門給曹景宗打了招呼:韋睿是你們雍州鄉望,你得敬重待之!
上豫敕曹景宗曰:韋睿,卿之鄉望,宜善敬之!
是蕭衍在給韋睿放權嗎?不是的!這貨還是在玩制衡之術,想讓曹景宗和韋睿心里有隔閡,防止韋睿成為下一個劉裕、蕭道成和他自己。這不是我揣度出來的哈,大家可以看看明末思想家王夫之對這件事的點評。
韋??刹皇且粋€虛度光陰的人,來了就開始干活,趁夜向前推進了二十里(這個邵陽洲得有多大呀)挖掘長塹、樹鹿角,截洲為城,離魏營僅僅百余步,全軍在太守馮道根的指揮下一夜之間就筑起一座營壘。
景宗與睿進頓邵陽洲,睿于景宗營前二十里夜掘長塹,樹鹿角,截洲為城,去魏城百余步。南梁太守馮道根,能走馬步地,計馬足以賦功,比曉而營立
韋睿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要先聲奪人!將士們不是士氣不高嗎?跟著你們韋爺往前沖,你韋爺可是被北魏畏之如虎的韋虎,我來了,你們放心。北魏的騎兵不是很牛嗎?我把防線推進到距離你們百步處,你們的馬沒有足夠的起跑距離,速度上不來,還牛不牛?
韋睿的橫空出世,讓元英大吃一驚,以杖擊地道:這來的是哪路神仙呀。而曹景宗也帶著大部隊大搖大擺地往前推進,直接就讓魏軍的士氣大滑坡。
景宗等器甲精新,軍容甚盛,魏人望之奪氣
隨后,曹景宗派人潛水往鐘離城傳遞援軍已到的消息,鐘離守軍勇氣倍增。
景宗慮城中危懼,募軍士言文達等潛行水底,赍敕入城,城中始知有外援,勇氣百倍
其實無論是之前的合肥之戰,還是本次的鐘離之戰,梁魏雙方的一線指戰員都是表現得可圈可點的,拉胯就拉胯在廟堂之上。比如魏軍一看形勢不利,立馬就派楊大眼(猛男一枚)率領一萬多鐵騎來沖擊韋睿的陣地了,目的就是要打擊梁軍的氣勢。
但不好意思,勇冠三軍的楊大眼這次碰到超級務實的韋睿了,韋睿組車陣御敵,然后在車陣后面擺了兩千弩兵,在楊大眼沖鋒時千弩齊發,破甲殺傷甚重,楊大眼右臂中弩退走。
睿結車為陳,大眼聚騎圍之,睿以強弩二千一時俱發,洞甲穿中,殺傷甚眾。矢貫大眼右臂,大眼退走
韋睿這是步兵對抗騎兵的標準打法哈,對軍事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研究一下。什么劉裕的卻月陣其實也是這個意思。
第二天清晨,元英親自帶隊來攻陣了,韋睿也跟諸葛丞相一樣坐著小車上前線了。雙方激戰多次,不分勝負。夜里魏軍抹黑偷襲,梁軍慌亂,但被韋睿給鎮定下去了。
明旦,英自率眾來戰,睿乘素木輿,執白角如意麾軍,一日數合,英甚憚其強。魏軍又夜來攻城,飛矢雨集,睿子黯請下城以避箭,睿不許。軍中驚,睿于城上厲聲呵之,乃定
韋睿,真將軍也!他在,部隊的軍魂就在!
也就是這個時候,遠在建康的蕭衍又要刷存在感了,怎么的?劉義隆的教訓還沒吸取夠?蕭衍遙控指揮,要船隊趕緊上,把魏軍的橋給燒了。任務還分配到個人,韋睿攻南橋,曹景宗攻北橋!
上命景宗等豫裝高艦,使與魏橋等,為火攻之計,令景宗與睿各攻一橋,睿攻其南,景宗攻其北
蕭衍這種喜歡遙控指揮的領導,是很可怕的。前有劉義隆,后有蔣委員長,反正南京政權轉產這種類型的領導。你遠在千里之外,你了解戰場實際情況嗎?專業的人干專業的事,你比前線的將軍更懂打仗嗎?這不是瞎胡鬧嗎?當然,最丟人的還不是這幾位,而是北宋趙光義和他的子孫,全是坐在龍椅上隔空指揮作戰,活生生把一個王朝打成了一個笑話。
可能大家覺得蕭衍這策略不錯,確實不錯,但大家要知道,北魏是早有防范,人家早已設置了柵欄,你的船跑到柵欄處就要停下來先去破壞柵欄,然后人家北魏軍站在橋上居高臨下,一頓弓弩就能讓損傷慘重。更關鍵的是,你南梁軍還是逆水行舟,你的行船動力全靠人工。你想啥呢?想當然唄!
關鍵時刻還是要靠韋睿。韋睿把蕭衍的指示變通了一下,咱坐船下水,逆流而上,但不是去拔柵欄、燒橋梁,而是越過魏軍在邵陽洲的防線,便從兩側登陸,先滅了邵陽洲的北魏守軍,再從邵陽洲上壓制住南橋和北橋的弓弩攻擊,才能順利去搗毀柵欄、點火燒橋。
春水生,淮水暴長六七尺。睿遣所督將馮道根、李文釗、裴邃、韋寂等乘艦登岸,擊魏洲上軍盡殪。景宗因使眾軍皆鼓噪亂登諸城,呼聲震天地;睿裝大艦,使梁郡太守馮道根、廬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釗等為水軍。值淮水暴長,睿即遣之,斗艦競發,皆臨敵壘
以小船載草,灌之以膏,從而焚其橋。風怒火盛,煙塵晦冥,敢死之士,拔柵斫橋,水又漂疾,倏忽之間,橋柵盡壞。而道根等皆身自搏戰,軍人奮勇,呼聲動天地,無不一當百,魏人大潰
具體過程咱就不翻譯了哈,不是很復雜的事情。
跨河大橋被南梁燒毀了,魏軍就被一刀兩斷、南北分離了。被夾在淮河南岸的原因趕緊走陸路逃往壽陽了;北岸的楊大眼一看大勢已去,也燒了營盤撤軍了。
想走?沒這么容易,梁軍登陸追擊。被截在南岸的魏軍丟盔棄甲投水而逃打算游過淮河,淹死被殺拱二十余萬。北岸的楊大眼所部也好不到哪里去,四十余里內尸橫遍野。昌義之還果斷出城去攆西逃的元英,元英最終匹馬逃入梁城。
英見橋絕,脫身棄城走,大眼亦燒營去。諸壘相次土崩,悉棄其器甲爭投水,死者十余萬,斬首亦如之;諸壘相次土崩,悉棄其器甲,爭投水死,淮水為之不流
此戰沿淮河百余里死尸遍地,梁軍生擒五萬余人,收其軍糧器械堆積如山,牛馬驢騾,不可勝計。
緣淮百余里,尸骸枕藉,生擒五萬余人,收其軍糧器械,積如山岳,牛馬驢騾,不可勝計
朋友們,南朝真的沒有名將嗎?韋睿這樣的名將不就是極好的將軍嗎?所以南朝之所以一直被北朝壓著打,主要原因是南朝的根子早已爛透了。一個道德淪喪、毫無信仰,只知道爭權奪利、瘋狂內斗的國家和民族是沒有希望和未來的。其實南朝從劉裕瘋狂屠殺劉毅等老兄弟,逼死劉穆之等肱骨之臣,拋棄王鎮惡、沈田子等功勛戰將開始,就已經無可救藥了。因為那股子為國為民的精氣神就被打散了。
韋睿,這是整個南朝最后一顆光彩奪目的將星。大家可能會說隨后還有白袍將軍陳慶之,但陳慶之的“千軍萬馬避白袍”雖然很討喜,但跟韋睿這種硬戰救國相比,成色相差甚遠。
朋友們,永遠要記住,我們的民族氣節和精神偶像,應該是諸葛亮、桓溫、陶侃、祖逖、謝玄、毛德祖、朱序、韋睿這樣的實干興邦、護國安邦、氣節不依之人,而不應該是司馬懿、王衍、殷浩、謝安、王凝之、王玄謨、到彥之、檀道濟這樣的空談誤國、故弄玄虛、精致利己之人。
韋將軍,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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