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歲的王女士因家族性肺間質纖維化發展至呼吸衰竭，在移植等待期間病情急劇惡化，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好不容易等到供肺，供體又在千里之外，轉運至少需要10小時。面對傳統供肺保存6-8小時的時間極限，上海市肺科醫院與國內企業聯手設計研發的便攜式恒溫轉運保存裝置，將供肺“續航”時間延長近一倍，打破肺移植“時空困局”，為患者贏得生命轉機。

肺移植是治療終末期肺疾病的唯一有效方法，但因肺臟與外界相通，手術難度大、風險高、易感染、術后排異風險重重，生存率顯著低于其他器官移植。作為國內肺移植領域的領軍者，上海市肺科醫院以術前、術中、術后全鏈條、多節點關鍵技術的基礎研究與轉化應用，打破一個個生命禁區，不斷刷新肺移植生存紀錄。

自2003年起步，2014年至今，肺科醫院已完成300余臺肺移植手術，生存率國內領先，患者最長已活了近20年。從一只恒溫箱到一袋營養液，從一個吻合口到一張免疫圖，一個個看似不起眼的創新樹起行業新標桿。

上海市肺科醫院院長陳昶教授出席2025上海科技節。

肺科醫院院長陳昶教授表示：“每一臺肺移植手術都是四五十人協作的生命戰場，患者的生存密碼就藏在每一個關鍵節點和無數個看不見的細節中。”在國家科技創新2030四大慢病重大專項和國家臨床重點專科建設項目支持下，團隊將用5年時間將肺移植生存率從目前的70%-80%再提高10%，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一只恒溫箱撥慢“生命時鐘”

傳統觀念認為，供肺在0-4℃的冰水中保存可保持功能活性，降低移植后缺血再灌注損傷，轉運途中用冰水混合物包裹成為行業慣例。但如此“保鮮”的時間極限為6-8小時，極大限制了供肺的遠距離運輸和手術安排。

近年來，陸續有研究發現，10℃恒溫保存更有利于維持器官功能活性。2023年，加拿大多倫多總院發布相關臨床試驗結果。去年，美國廠商生產出4-8℃低溫供肺轉運裝置，但價格高達上萬美元。面對高昂售價，肺科醫院肺移植團隊決定自主研發，但難度遠比想象中大。比如，國外的轉運裝置采用電池控溫，而在國內電池無法帶上飛機，如何“不用電”維持10℃恒溫？經過與國內企業聯合攻關，團隊采用液態恒溫材料與智能溫度監測系統，實現36小時超長恒溫，使供肺保存時間延長至12-14小時。

去年8月，這只形似車載小冰箱的轉運恒溫箱在肺科醫院進入臨床試驗，為遠在幾千公里外的供肺撥慢了“生命時鐘”，讓處于生命倒計時的患者不再望“肺”興嘆。今年，第二代升級版轉運箱已完成設計，正在申請專利，有望于年內投入臨床。

一只箱子的魔力從轉運路上一直延續到手術臺。有著多年肺移植經驗的陳昶對此深有體會：以前，受制于8小時極限，為了和時間賽跑，雙側肺移植手術必須兩邊同時切開，出血量極大，猶如一場“浴血”奮戰；而今，耳邊的滴答聲慢下來，手術室里的緊張氛圍和環境大為改觀，整臺手術出血量僅為原來的1/3-1/4。在該技術支持下，已有近50例患者重獲新生。

一張免疫圖逆轉術后死亡

40出頭的張先生是家里的頂梁柱，然而一種兇險的自身免疫性疾病“皮肌炎”卻讓他原本健壯的身體迅速崩潰——從確診到呼吸衰竭僅一個月，急需接受肺移植。無奈的是，這類病人的免疫系統極度紊亂，術后不可避免會經歷感染、排異等并發癥，術后死亡率極高，幾乎是肺移植的禁區。

有沒有辦法逆轉命運？2022年起，陳昶團隊與仁濟醫院風濕免疫團隊結對，為重癥皮肌炎患者繪制免疫全景圖，從中找出誘發感染、排異的風險因子，通過藥物干預精準調節排險，降低移植術后并發癥發生率。目前，這張免疫圖已幫助皮肌炎肺移植患者存活率提升至60%以上，未來目標是實現逆轉——將術后生存率提高至90%。

事實上，在肺科醫院完成的幾百例肺移植手術中，有1/4屬于搶救性肺移植，不少危重患者移植前已經上了ECMO。這些不堪一擊的重癥病人，如何經受住肺移植這樣的生命大考？平衡好“免疫蹺蹺板”至關重要。

肺移植手術現場

肺科醫院胸外科主任趙德平教授介紹，盡管感染、排異“遭遇戰”術后才會來，但并發癥“阻擊戰”術前就已打響：獲取供肺時，精確檢測供體與受體免疫配型，評估排異風險，必要時通過藥物或血漿置換清除患者體內風險因子；術中，回收患者出血、凈化后回輸，由此減輕異體輸血副作用、降低排異風險；術前術后，多次為患者測免疫年齡，精準指導抗排異藥物的用法和用量——如此此繡花針式的精細管理，為一個個脆弱生命筑起免疫屏障。

一袋營養液突破供體瓶頸

臨床上，供肺資源極其珍貴。然而，不少供肺因“先天不足”、質量不佳，或是在轉運途中不慎受損而被棄用。但在ICU病房，岌岌可危的病人可能撐不過一個禮拜，無法等到下一個機會。能否讓邊緣供肺復蘇再生，為迫切等待移植的危重患者贏得一線生機？

為此，肺移植團隊大膽嘗試對邊緣供肺進行搶救性處理。通過體外循環系統模擬人體呼吸循環環境，為邊緣供肺注入“生命營養液”，修復缺血損傷，清除炎癥因子。在這個“器官修復站”，原本廢棄的邊緣供肺重獲生機，達到移植標準。

讓邊緣肺“煥發活力”的關鍵在于營養液的配方，國外公司只隨修復裝置贈送幾套，后續無法單獨購買，相當于“禁運”，這倒逼肺科團隊與企業聯手自研。為驗證各種配方的效果，團隊做了大量臨床前試驗，將盡快實現國產替代。趙德平說：“采用國外成套裝置，搶救一枚供肺大約需要30萬元，一旦自主掌握營養液制備技術，邊緣肺復蘇成本有望大幅下降。”

繼2020年獲批“上海肺移植工程技術研究中心”，肺科醫院肺移植中心又于今年入選國家臨床重點專科。基于在供肺利用方面的前沿探索和卓越創新，該中心已發展成為亞洲肺臟移植供體維護示范中心和臨床試驗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