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我知道了,那時爸爸是家里的經濟支柱,媽媽是家里的生活支柱。我的病痛雖然拖累了爸爸媽媽,但他們從未沒改變家庭的這種格局,極力維持著良好現狀,盡力四處為我尋醫覓藥。
我剛滿兩歲時,身體虛弱,經常的小感冒轉變成重感冒,連續兩天兩夜高燒不退。
爸爸早就在村里找了不少偏方,將燒酒用火點著,全身推拿,重點在額頭、手心、腳心、背瘠、胸口處,一遍又一遍,可是依然沒有效果。
媽媽急得一邊掉眼淚一邊嘆氣,我最后昏死的現象徹底嚇壞了他們。兩天過后的那個深夜,爸爸背著我就往區醫院跑,媽媽抱著那床薄花被緊隨其后。
那時,農村沒有手電,更沒有馬燈,媽媽拿著一煤油火把(竹管里裝滿煤油,管口塞進一團棉花,晃晃竹管,浸濕棉花團,點燃即可),攀山越嶺、走了四十多里山路,到了區醫院,敲開值班醫生宿舍門,近乎哀求的請值班醫生接收診治。
值班醫生看看爸爸懷里的我,已經高燒抽搐成一團,嘴角全是泡泡,喊幾聲也沒有答應,那樣子嚇得醫生連連擺手。他說,恐怕不行吧,我是無能為力了,等天明看看別的醫生吧。
于量,爸爸媽媽呆在簡陋的候診室,靠在破舊的木桌上焦急地盼望天明。漆黑的天邊剛出現魚肚白,又陰晦地變換了臉色,天還沒完全亮起來,就下起了雨。
接下來,不善言辭的爸爸向每個進來的醫生哀求,但一個個醫生都沒有答應接收治療這個孩子。一個區醫院,二十多人,十來個醫生中,還幾個實習醫生,這種狀況,要真正找個醫術厲害的,似乎很難。
就在這個上班的高峰,爸爸找不到人,但卻意外地遇到一個兒科主任,這是一名資格很老大夫,姓戴。在那個簡陋的區醫院里,可以說,戴醫生是一個最有權威的人。他有大量患者追隨,據說是我們區醫院里醫術最高明的人了。
盡管這戴醫生愿意接診,但是,他出來仔細看了看我病情后說,這孩子的情況我也不敢保證,可以放在院里觀察觀察吧。
或許是看到爸爸媽媽汗流浹背,焦急而扭曲的表情,步步哀求,顯露出絲絲可憐的樣子,他動了惻隱之心吧。
我終于被區醫院安頓下來,媽媽寸步不離看護著,爸爸走時急,錢不夠了,連夜回家湊錢,還得連夜趕回交區醫院,否則院里不會及時下藥的。
于是,爸爸又急忙行走在那條山路上。后來,我長大了,有意識沿著那條路走了若干回。那四十里山路,至今還在那里蜿蜒曲折地穿越在群山之中。
現在,很多年輕人已經放棄爬行其間了,他們寧愿選擇繞行更遠但交通便利的寬闊公路,花錢雇交通工具快速到達目的地。漸漸地,山路上長滿雜草,靠雙腳走出來的路影慢慢淹沒在荒草之中------我知道,那時爸爸只有走這路了。
群山起伏,溝溝坎坎,山路連綿,斗折蛇行,時隱時現!有一條最險要的白陽關,從谷底上至峰頂,再從峰頂下到另一谷底,一條必經之路穿過。這條小路在白陽關上,占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是解放前土匪常常打劫的關口。于是,許多奸匪盜賊,行俠仗義的故事從這條小路遺留下來,給方圓幾十里的鄉鎮留下神秘色彩。小路狹窄而擁堵,神秘而幽靜。
從這小路越過白陽關峰頂時,能清晰看到路旁有一尊土地爺爺的泥塑像。塑像的胸膛下面,放一排腐蝕斑駁的石塊,石塊上供放著幾支香煙,幾個柑桔,還有零星的幾枚硬幣。一個地方窮富,直接反映了供品的好壞。那時村里連肚子都填不飽,哪里還顧得上土地爺了?看看這座險峻的大山吧,也顧不了貧窮的土地爺啊!
爸爸就在那個深夜,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越過這道山梁,火把火苗閃閃,晃了晃土地爺。我的爸爸,一個入黨十多年的老黨員,竟然蒙生一絲強烈的求救愿望。他后來跟我說,他已經沒有多少考慮的余地,因為他剛剛做完了結扎手術,不再有生育的機會了,他必須全力搶救我這根傳香火的獨苗苗(后來我才知道哥是抱養的)。他拖著病體,來回奔波,恨不得拿自己的生命來換兒子生命,他內心焦急到了頂點。
當他翻越這座山時,他無助地暗自向土地爺許了人生第一個愿望:土地菩薩,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一定救救吧,孩子如果救活了,我一定會給您敬獻一只大紅公雞!那時的農村,能夠獻給土地爺最好的供品就是公雞了,至于豬、牛、羊,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爸爸那念頭閃過后,來不及細想,急沖沖翻過山梁,來到回家的幾道坡坡坎坎。他當晚返回生產隊,在隊里東拼西湊,拿出大家的積蓄。在湊錢上,真得感謝農村溫暖的鄉情,可別說現在城市里老死不相往來的鄰里關系了,我們那農村,父老鄉親團結互助,共濟危難,真正印證了增廣賢文中“遠親不如近鄰”篇章,爸爸底氣足了許多。他很快湊齊了一筆錢,趕緊回到醫院。此時,那名兒科主任已經熬了一晝夜,一直陪在我身邊,量著體溫,處理降溫,配藥打針。據我媽說,我那時體溫最高四十多度,而后開始抽風,扭曲的軀干已經卷成一團,怪嚇人的。我媽媽幾乎都嚇傻了,眼淚也幾乎流干了。唯感幸運的是,兒科主任一直沒有放棄,他沉著冷靜、不拋棄不放棄的樣子讓爸爸媽媽至今都感激不盡,至今也讓他們記憶猶新!
第四天凌晨,雨已經過去,天邊異常明亮,一輪鮮紅的太陽冉冉升起,坐落在半山腰的區醫院披上萬道霞光,破舊的木窗里涌進縷縷光線,濺灑在病床上,格外耀眼!
主任一夜沒合眼,眼睛紅紅的,不斷打著喝欠。媽媽更沒有松口氣,極度緊張的神態,蒼白而瘦削的臉龐顯得非常著急。那樣子,大家都在跟死神較勁,爸爸趕到時,看這個情景,立即給主任買了一大袋水果,連聲向主任表示感謝!
一向嚴謹的主任,不敢絲毫大意,他懸著一顆心與爸爸媽媽在那里一言不發地站著,盡全力使用一些醫療措施。當陽光完全灑滿整個病房時,主任那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了,他拿起剛剛量過我的體溫計對爸爸媽媽說,有點救了,燒退下來了。這是好事啊。
爸爸媽媽喜極而泣,連聲向主任道謝,他們倆心情高興極了,爸爸媽媽后來對我千叮囑萬叮囑:娃兒哪,區醫院的兒科戴醫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不要忘記他啊。這個兒科主任把我從死神那里再次拉回來,讓我有了生命的延續。高燒退后,兒科戴主任及時用藥,又讓我在醫院慢慢接受調理,在這里住了十多天,我又虛弱地爬在爸爸寬闊的背上,隨著他翻山越嶺回到生產隊,回到山灣里的農家四合院里。
路過那座白陽關的土地爺,爸爸早就準備了只大公雞,把公雞鮮紅的血液澆在土地爺的身上。用公雞敬奉土地爺,可能是那時那刻那個土地爺受到最高資格最高檔次的供物了,原因在于我活了,而我爸爸又給他老人家許過愿了,樸素的農村人盡管沒有文化,但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呢。
回到家里后,我常常咳嗽,咳嗽時一聲高過一聲,通宵達旦。爸爸曾經向醫生打聽過,那次高燒將我燒成肺炎,已經留下后遺癥。爸爸媽媽不能眼看著我咳嗽下去,有時看著我咳嗽得痛苦地彎曲著身體時,他的表情比我咳嗽還難看,他們便四處尋找偏方,聽說這些偏方很管用。
治咳嗽的偏方多了,因為生產隊那些熱情的人都在出主意,而我爸爸就想辦法去弄來藥引,最后到底也不知道哪種管用。媽說,我吃過黃泥包著剛出生的幼狗崽用火烤熟后的肉;吃過冰糖蒸糖梨;喝過蜂蜜泡糖水等等。堅持最久的要數雞蛋用童子尿浸泡后煮熟吃,這種吃法讓我從小就感覺到雞蛋是臭的,深深品嘗到臭雞蛋的難吃!他們的方法用盡后,我還是那個樣子,并且還在經歷生與死的洗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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