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瑄璞,陜西文學院專業作家。著有長篇小說《多灣》《日近長安遠》《芬芳》等,中短篇小說集《曼琴的四月》《隱藏的力量》《那人》等。多篇作品被轉載和收入各類年度選本,三次入選年度中國好小說榜單,兩次入選長篇小說年度金榜特別推薦。曾獲中國女性文學獎、柳青文學獎、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等獎項。《芬芳》入選“2023 中國好書”。
題詞周瑄璞給《文化藝術報》讀者的
文化藝術報:6月21日,“文學之光 影視閃耀——最具轉化價值文學IP推介會”在上海舉行,長篇小說《芬芳》入選60部“最具轉化價值文學IP”,從小說到影視作品,您有何期待?
周瑄璞:相信大多作家都非常期待自己的小說轉化為影視作品,我也一直期盼著,很羨慕那些被“影視”了的作家。
但這是一個極為復雜的鏈條,不確定因素也多,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現意外和問題。我曾經親歷《多灣》談好價格、擬好合同又意外流產的過程,其情節很電視劇,那件事給我的啟示是:很多事情,成功 90%也跟零是一樣。在回答此問題時,剛看到手機彈出一條新聞:突發!《長安的荔枝》撤檔!這足以說明,影視充滿魅力又變幻莫測,所以,作家要有一顆平常心,以寫出優秀作品為目的,其他的事,交給社會這個巨大鏈條和你的自身運氣。
文化藝術報:《芬芳》是中國作協“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第二批入選作品。將女性人物作為刻畫重點,是《多灣》之后你又一部重要作品。批評家張莉說:“《芬芳》是一部關于女性命運的長河小說”,為何會將目光聚焦在女性身上?
周瑄璞:作為一個女性作家,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為我身為女性,了解女性,對她們的一切感同身受。
女性孕育生命,女性的身體是世間萬物的重要載體,匯聚了歷史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方方面面,當然也是各種文藝作品重點描述的對象,在文學作品中,女性象征著大地、果實、河流,由母體延伸出情感、信念、熱愛等等諸多文化符號。作為一個女性寫作者,誠實地寫出女性身心的變化,寫出生命之花的綻放與凋零,寫出女性的成長性……這是作為女性的我的責任,也是本能。
再者,我在河南農村出生、度過童年,那片土地上的女性美麗、善良、溫暖、天真、堅韌、勤奮、勇敢、大度……我被這樣的女性包圍著、呵護著、塑造著,使我形成了對中原大地最初最堅實的人生記憶,所以,我在作品中很自然地寫出了她們身上的大地品格、長河命運。
文化藝術報:《芬芳》帶著“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的光環,一直受到關注,可否談談寫作這部長篇的初衷?
周瑄璞:這個光環很耀眼,又高大上,《芬芳》受此恩惠,獲取了很多榮譽和關注。這是一次美麗的相遇。
2021年底,我準備創作一部書寫河南鄉村普通人命運的長篇小說,有了成熟的想法、大致的構思,準備動筆,2022年1月份,收到一個短信,作家出版社編輯向萍老師,是一位大腕將我推薦給她,她問我有沒有鄉村寫作的計劃,中國作協擬推出“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他們也在全國范圍尋找有實力的作家。我告訴她,正要開始寫一部鄉村題材,有沒有這個計劃我都會寫。她讓我提供了作品內容和構思,表示,能否入選這個項目,她都愿意出版我這個長篇,這是基于對我之前作品的了解。于是開始了我們的合作,就像一場美好的戀愛,相互欣賞信任,又不是揪住不放。我時常向她匯報寫作思路和進展,她也參與一些想法和情節走向。你看,這是不是我們常說的,機會給有準備的人。看似是一個機遇光顧垂青我們,其實是因為我們自己先有能配得上這個機會的能力。所以,一個作家不能為著某個計劃或者項目去寫,而應該始終為文學、為你自己的內心去寫作,只有不斷寫著,才會有所邂逅。
文化藝術報:《芬芳》再現中原鄉村從上世紀七十年代至當下的歷史變遷,跨度非常大,你很早就離開故鄉來到西安生活,寫作這部長篇,最大的挑戰是什么?
周瑄璞:沒有挑戰,也沒有難度,只是用時間和耐心去堆砌和磨礪出來。童年記憶里那些美好的女性呼之欲出,我深受那片土地的養育,塑造了我的人格與性情,所以對她們的生活、內心、抉擇、行動都很清楚,寫起來得心應手。我只不過是把四面八方發生的、看到的、聽來的故事,經過編織加工,集中在一條過道里來寫,把每一個人當成自己來寫。我們每個人都是生活的赤子,熱愛,眷戀,奔波,獲取,將點滴溫存和微小財富握在掌中,不忍松手,但因種種遭際而不得不舍棄和告別,奔向下一個旅程。我只是寫出了一個個小人物在時光長河中的起伏和遭際,寫出了生活的可能性。
文化藝術報:《多灣》是你的第一部長篇,《芬芳》有哪些突破?
周瑄璞:《多灣》不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在此之前,我還有幾部“都市情感”,正常出版,沒有大的影響。《多灣》是我的代表作,經由《多灣》,我真正步入中國文壇,受到更多人的關注。
寫作《多灣》時,三十七八歲,還算年輕,又是寫自己家的故事,情感充沛,行文緊密,免不了一些尖銳緊繃,追求語言與情感的極致,語不驚人死不休,迷戀那種火花四濺的灼熱感。她在我生命中以及寫作生涯里極為重要,因為她是我的起步和初心,也因為她出版不是那么順利,從構思到寫作、投稿、修改,直至出版,近10年時間,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我從事了寫作。現在回頭看那些年,我用“燦爛”來形容。所以我非常珍視《多灣》,她記錄著我生命與文學的赤子之心。
寫《芬芳》的我,已經年過半百,經歷了生活的諸多風景,看透、悟透了人生,再加上寫的是別人的故事——當然,作家要以己度人,把每個人物當成自己來寫——講述舒緩從容,更加開闊,又有了更多的慈悲,對筆下人物都愛惜關懷,透過他們,力圖寫出人性最真實的一面。
文化藝術報:《芬芳》和《多灣》差不多隔了10年吧,寫作《多灣》時,你還很年輕,《多灣》是一部有你家族影跡的長篇小說?
周瑄璞:大約是的。正像是當年巴金發表了《家》,紅遍上海,受到魯迅的稱贊。巴金說,他寫這個小說,是在挖自家的祖墳。其實每個人,立志于成為作家的時候,最首當其沖的,是他的家人和祖先,總要被挖出來審視一番,記錄一回,這也算是他們為后代子孫的貢獻吧。
但是,我的家族與巴金沒辦法比,是中國最底層的平民百姓家庭,世代農民,沒有傳奇巧合,沒什么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一代代繁衍,因為活著,所以活著,僅此而已,而長篇小說畢竟需要大量人物和故事,主要依賴于虛構,我祖先在貧困線上的掙扎過活,尋求稍微像樣生存門路的歷程,撐不起一部宏大敘事的精彩紀錄,我奶奶她老人家八十多年生命歷程,要是填表的話也不足十行,人物介紹的話兩千字即交代清楚,那么更多的是虛構與想象。《多灣》中大約有四五成是屬于真實的家族故事。
文化藝術報:《多灣》從寫作到出版整整8年,這期間發生了什么?
周瑄璞:8年之久,是因為出版不順。我相信《多灣》是一部好作品,暫時出版不了,不是作品不夠格,是因為我名氣不夠。
我想得很簡單,沒有名氣就制造名氣。于是我開始大量寫中短篇小說,因為連續發表中短篇會較快地產生影響。我身上有著河南人吃苦耐勞、勤懇奮進的精神,不認輸,不低頭,不達目的不罷休。我可以十年二十年打磨,我相信有生之年肯定會出版的,因為我寫出了人性中永恒的東西,何年出版都不過時的,那些“今年趕快出,否則就趕不上這一撥了”的作品,其實不出也罷。省上每年的重點項目資助,我從來沒有為《多灣》申報,因為資助條件是必須在省內出版,而我認為,《多灣》是面向全國的。當時一位北京的名家也告誡我,不要在你本省出版,別人會認為你寫得不夠好,你要用這部作品走向全國。后來有一家外省出版社愿意出版《多灣》,但因為開出的條件過低,我感到屈辱,便回絕了,我不愿意凝結著我祖先親人足跡的這部作品,有“賤賣”的感覺,我已經等待五年,還在乎十年嗎?那位編輯現如今提起錯失《多灣》,還表示遺憾,可當時情景,她一個普通編輯,我一個普通作者,我們都沒有更大的能力確保《多灣》能怎么樣,也只能這樣相互錯失了。
2009至2014年,我高熱狀態地寫了四五年的中短篇小說,并且不時地修改《多灣》,反復打磨語言,讓編輯、讀者無論從哪一頁打開都能讀進去,先后十多遍修改(版權頁上的修改遍數是9次,實際上更多,因為是隨時修改),先后刪掉十多萬字,竟然不影響任何線索和人物,可見我有多么啰嗦,在這個過程中也理解了出版社編輯,因為字數確實太多,出一本太厚,出上下冊成本增大,而我當時不值得出版社投入什么。
出版不順利的那些日子,我也想過要不要把文本打亂編排,從故事結束的地方寫起,倒回去講述,或者從半道講起,像一些技巧型的作品那樣,前八年、后十載地交叉進行。每當我這么想的時候,突然非常痛心,好像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不能這么做。一個人長得五官周正,好模好樣,非得要用當下化妝技巧捯飭一番,按眼下流行標準整來整去,又削又墊嗎?一個作家,拿出的作品不是按自己的意愿所寫,而是改成別人滿意的樣子,那寫作的價值和意義又在哪里?再說就算你那樣改了,別人還是不愿意接受,問題不在于作品結構和寫作手法,而是你這個人沒有影響力。一個人,寫得好了寫出名了,你就是主流,你怎么寫都是對的;沒有名氣,就被人各樣挑剔。我在那些年的最大收獲就是,無論一個人,還是一個作家,最主要的是強大自己,努力為自己做加分項,使自己站得穩、扎得深一些。
我連珠炮似的發表中短篇,在中國文壇小有影響,多番打磨的《多灣》再拿出來投稿,也就水到渠成了,被磨鐵公司看中推出,2015年底的中國文壇,到處逢人說《多灣》,一時“好評如潮”(評論家語)。
文化藝術報:《多灣》出版后,很多人將其與《白鹿原》對比、評論,還有說法是女版《白鹿原》,你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周瑄璞:你這個問題居心叵測,我能怎么看?我該怎么說?一個成熟作家,不應當盲目自大,但也不該妄自菲薄,我也不會為了得一個謙虛低調的好評而說自己差得很遠。對于已經偉大了的《白鹿原》,和我的《多灣》,我只想說,作品與人一樣,有自己的命運、機緣,在時光長河里,就這樣隨水漂浮吧。
文化藝術報:你在一篇創作談里談道,大意是寫完《多灣》,你才感覺自己是個作家了。《多灣》之前,你的創作是怎樣的?
周瑄璞:前面說過,出版了幾部都市題材,在本省小有名氣,以為自己走入文壇,是個作家了,經歷了青年作家該有的心路歷程。現在來看,很幼稚。因為我起點很低,也沒有上過全日制大學,都是自己摸索前行,在社會大課堂里東撞西抓,磕磕碰碰,領悟了一點文學邊角,基礎適量的閱讀讓我進入文學視野,是《多灣》塑造了我、提升了我。
文化藝術報:這些年,你一直在寫中原故土,《多灣》《芬芳》《大周表情》,還有去年發表在《人民文學》雜志的《扎燈山》等系列短篇小說。可否說說你的故鄉?
周瑄璞:在說這個話題之前,我們要先確認一個事實,當我們提到故鄉、家鄉的時候,是主觀的,帶有濃重感情色彩的。就像電視劇《平凡的世界》里,田潤葉對著光禿禿的荒山深情地說:黃土地還是這么美;就像我出訪一個經濟落后、舉國沒有高速公路的國家,當地一位會中文的女作家指著眼前的大山動情地問我:很美,是嗎?打動我的不是風景的美,是她們內心的情。那么,我來說說我的故鄉。
長篇小說《芬芳》的尾聲里有這樣幾段文字:
中國中部,中原之中的地級市,潁河水穿城而過,這幾年又治理得好,市容美觀洋氣,因為有一個響徹全國的民營大企業,帶動整個城市有了活力。
小城四十年前屬于許魏地區,后來行政區劃重新制定,小城分了出來,單獨成市,和許魏平起平坐了,潁多灣縣跟著小城一起,劃了出來,人們的一切活動,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統統跟著一起南遷。城市雖小,居民幸福感卻很強。陳穩秀說:“噫,我去過全國那么多地方,哪兒都沒有咱這小城好。”
天空遼遠,白云悠悠,玉米腰間掛著盒子槍,黃豆棵全身披滿小彎刀,這個季節,大地總是這樣,一望無邊,玉米黃豆,黃豆玉米,外加一點花生地,高高低低,低低高高,不知疲倦地鋪展,單調成一部史詩。
就問你美不美?
我在作品中還有大量的閑筆,寫到這片大地無處不在的壯美與寬廣、可親的風土人情、深厚的文化底蘊。
生活中真實的家鄉,是漯河市臨潁縣。漯河是河南省面積倒數第三的一個地級市,可能對于這個名字,人們都較為陌生,可提起雙匯火腿腸、衛龍辣條、北京方便面、南街村,人們會恍然大悟。生活中我們吃到的很多食品,都是這里生產的。有一次我在飛機上,發的漢堡竟然是產自臨潁縣。
我出生的大周村,是中原地區一個十分普通的村子,明代初年,從山西洪洞大槐樹下遷來幾個姓周的,在潁河邊住下來繁衍生息,漫漫六百多年,演變成一個村莊。我在《回大周記》開篇第一句話:“四十年前,我認為大周是世界的中心,后來我看到一張全縣地圖,發現她竟然是一個很偏遠的村子”,請注意,我用了“竟然”一詞,那是對一個孩童最大的震驚。
我1979年轉學到西安,離開了那里,在城市生活了四十多年,爺爺奶奶去世后,曾經以為我再也不會回去,不再介入那里的生活,從此將切斷與鄉村的聯系,甚至不想讓人知道我有過鄉村經歷。
走上寫作道路,尤其《多灣》出版之后,我才發現她是如此重要,每當我想到農村,就是河南的農村,好像只有那里的農村才是農村,只有那里的生活才是鄉村生活。
我去過全國很多地方,秀美的江南水鄉,富裕的東南沿海,壯麗的西部山河,祖國處處,各美其美,也曾流連忘返,也曾贊嘆不止,可是過去也就過去了,她們再好再富,都是他鄉山水與風景,而只有河南鄉村,只有我出生的那片地方,與我有著血濃于水的關聯,那里的一切都是“咱們”,時時牽動著我,我的寫作,與這片土地牢牢地連在一起了。
我時常感到有愧于故鄉,當我回去的時候,就是對她有所圖,有索取,要么是收集素材,要么是體驗生活,即使給老家人打電話,也是詢問個什么事情,落實寫作中的細節,總之,要從故鄉那里得到什么,很少有能力為她做些什么。而她永遠都是那么博大的胸懷,我見與不見,想與不想,她都在那里,一年一年四季輪回,生長著莊稼和一切。
文化藝術報:你在河南老家似乎生活的時間很短,很小就來到了西安,童年記憶對一個作家的影響有多大?
周瑄璞:童年生活對一個人非常重要,人格、性情、世界觀已經形成。再說,我寫作之后,不斷地回去,信息和情感沒有斷過。所以,對一個作家來說,童年是一生的營養來源。
文化藝術報:現在故鄉還有親人嗎?我看你經常回老家。在城市生活了這么多年,回到故鄉,會是怎樣一種感覺?
周瑄璞:故鄉已經沒有親人,爺爺奶奶只有兩個兒子,全都考學出來,在外工作。家中老宅荒廢多年,去年我們兄妹集資,在老宅上蓋了幾間房子,有個落腳之處,不用再借住別人家里,也為我回鄉寫作提供穩定居所。
人到中年,成為作家,時常感到有一個聲音召喚我:回來吧,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于是中年的我,回到故鄉,用不知是自己人還是外來者的目光打量她。我不在的這些年里,她穩步前行,像祖國大地上每個村莊一樣,該有的都有,該發生的已然發生,有所變化,又沒有變,變了的是人們隨時代而動,紛紛走出家鄉,到外面去尋找掙錢門路;不變的是人們依然愛著她,無論走多遠,都心懷家鄉,掙了錢帶回家里,那些在外幾十年的人,老了也想還鄉,死了也要埋進祖墳。我父親二十歲外出求學工作,如今九十多歲,大周村快沒有他認識的人了,可他明確說,將來要和我母親骨灰一起埋在他爹娘身邊。
我現在每年都要回河南好幾次。隨著交通發展和網絡普及,尤其平原地帶,基本上都實現了城鄉一體化,你從一些短視頻上也能看到,人們的生活跟城市沒有什么區別,城里有的,鄉村也都有,只不過有一些是替代品、次一些等級,但他們就要這種應有盡有,網購快遞送到鎮上,你自己騎電動車去取,美容美發、酒店飯館、裝修建材遍及鄉村。最讓人感動的是那種幾千元一輛的電動車,家家都有,即使是有汽車的人家,也得再配一個電動車,因為它物美價廉,輕便靈巧,不需駕照。每當我看到這種電動車奔跑在鄉村公路上,都很感動,那是人民群眾追求美好生活的步伐,從未停歇。
我在《芬芳》中借主人公之口寫道:什么時候,人們不論住在農村還是城市,都不再影響到自己的生活質量和命運前途,農民不一定非得出去打工,孩子不一定非得考學出去,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在自己的家園,有錢花有事干,也能幸福地生活,他這樣走出去的人,也愿意回來,那才是真正的好生活、好時代吧。
這是一個作家對自己家鄉、對中國鄉村的思考。
文化藝術報:還記得你的處女作嗎?
周瑄璞:當然記得,但不愿再提。
文化藝術報:你是從何時喜歡上文學的,開始時作品發表順利嗎?
周瑄璞:可能從很小就愛上文學吧,小時候就熱愛閱讀,并為書中人落淚和歡喜,時常受到鼓舞。除《多灣》外,發表還都比較順利。平生第一部長篇順利出版,第一個小說就被《中篇小說選刊》轉載,寫作中短篇的那些年里,差不多半數都轉載和收入年選。我更相信,文學藝術需要天賦。
文化藝術報:成為專業作家前,你有過多年的編輯經歷,這段經歷對你的寫作有何影響?
周瑄璞:非常重要,我多年閱讀經典作品,又在工作中看了很多不成熟的稿子,這讓我有所比較,對文學標準進一步明確。會用編輯的嚴苛眼光來審視、修改自己的作品,毫不留情地否定和刪改。我現在讀書都是手邊一支紅筆,隨時刪減批注,改錯別字。
文化藝術報:河南作家實力很強,你是陜西作家,寫了很多河南故鄉的作品,也獲得了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在你看來,河南作家和陜西作家有何差異?
周瑄璞:我給自己的定位是:河南人,陜西作家,一顆河南心,一個陜西胃。
是的,毫無疑問我是一個陜西作家,我的文學成長之路都是在陜西完成的,文學氣質也更傾向于陜西作家,創作上屬于正面強攻,下笨功夫,出死力氣,樸拙厚實。當然,創作都很艱苦,沒有一個作家的作品是輕飄飄降臨的,都是實打實寫出的,但有的人比較懂得迂回或者虛花,玩一些技巧,讓你眼花繚亂,陜西作家似乎不懂或不愿意那么做。
這兩省都處于幾千年農耕文明中心,其艱苦勞作的本質、日復一日的堅守、精耕細作的特征,儒家文化長期浸潤,使民眾普遍崇尚文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都與文學創作尤其長篇小說創作有著一脈相通的地方。這幾天有個很火的視頻,一位河南農民工劉大哥出現在北京圖書大廈,滿臉風霜謙卑,穿得干干凈凈,說明河南人最愛文化。所以陜西河南容易出大作家,出大部頭。我能寫出《多灣》《芬芳》,與我出生的河南大地和我生活的陜西文壇、古城西安的文化氣象息息相通、密不可分。
河南作家的作品我也比較關注,閱讀過一些,總體印象也很厚重,但并不沉重,可能是現實過于嚴酷,這片土地經歷苦難太多,總不能生生折斷或壓死吧,所以無奈中求達觀,無望時生迂回,變得貌似柔順,河南人實在是太懂得以柔克剛,太極不是發源于此嗎?于是河南作家竟然生出一些幽默來,那是含淚的笑,他們比較聰明,輕盈空靈,有著滑溜溜、抓不住、摸不透的特質,花樣也多,喜歡饒舌,又愛制造奇觀,以期險中求勝。假如陜西作家是“剛正”,那么河南作家偏向于“圓融”;假如陜西作家鄭重其事拍案而起嗨說的就是你,那么河南作家迂回婉轉嬉笑怒罵顧左右而言他。
文化藝術報:最近,你的中短篇小說集《那人》出版。你是以中短篇小說出名的,中短篇小說在你的創作主體中,占據什么位置?
周瑄璞:當年為了《多灣》的出版,集中寫了幾十個中短篇,用于打開局面,現在回頭來看,有些很好,有些不忍卒讀,讓我無限羞愧,曾經狼吞虎咽不經反芻,抱著一種誓要打開某種局面的狠勁和用力過猛,不免疊床架屋過于堆砌,這也是一個作家欲出名時的必經之路,當時的水平只能如此。那么我立即自問,你眼下所寫,多年之后再回來看,會不會還是各種看不上?現在的我,發表和出版已經不是問題,那么就更要對得起每一個素材,精工細做,火候到位。
文化藝術報:七零后作家的生活閱歷都比較單純,就是從學校到單位這條直線。在你看來,生活閱歷對一個作家的創作影響有多大?
周瑄璞:也大也不大,因人而異吧。我認為一個作家,重要的是天賦和勤奮,外加一點點運氣。
文化藝術報:你平常都讀些什么書,會不會讀同時代作家的作品?
周瑄璞:主要讀一些文學書,說具體點就是古今中外文學作品、文論和人物傳記。會讀同時代作家的作品,比如這幾天在讀王安憶,上個月還買了張楚的《云落》。
文化藝術報:你說過,“自己拿出的每一個作品,都要有品牌意識”,這是你的創作底線還是創作目標?
周瑄璞:底線。要對自己的文字負責,保證每篇作品都是真誠之書,都在水平線之上。
文化藝術報:生活中,你是怎樣一個人?除了寫作,還有什么愛好?
周瑄璞:一個熱愛生活、注重細節的中年婦女。拒絕外賣,自己做飯。除了寫作閱讀,就是干家務,種點花花草草。愛一個人待在家里,洗涮縫補,拿起針線的感覺很好,人完全安靜下來。
文化藝術報:最近在寫什么,可否透露一下你下一步的寫作計劃?
周瑄璞:下一部長篇小說已經交付,或許會在今年內出版。這是一部都市題材的小說,獻給我的第二故鄉西安城。
文化藝術報全媒體記者 劉龍 趙命可
(本專欄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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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 核 | 張建全
終 審 | 張嘉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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