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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自鄂還湘次韻答申夫方伯》
清 · 曾國荃
未步金鑾上諫坡,曾看哭楚起沈疴。
言歸此日江之永,但愿來年海不波。
魚美武昌春意薄,雁回衡岳別情多。
棗梨姜芥誰相贈,且向漣溪問釣蓑。
每個離鄉久的人返鄉,都會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心態。這也是人之常情。
游子歸鄉的腳步,往往在熟悉的路口遲疑。那是一種交織著期待與忐忑的微妙心境,如同暮春時節將綻未綻的薔薇,既渴望擁抱故土的暖陽,又畏懼觸碰記憶的鋒芒。
這種"近鄉情更怯"的況味,實則是人類共通的情感密碼——當歲月的長河沖刷過記憶的堤岸,既想打撈沉淀的溫暖,又怕驚動沉睡的遺憾。
故鄉的輪廓在車窗外交替明滅,像老式放映機里跳動的膠片,往事的片段突然鮮活起來。這些記憶的碎片在胸腔里翻涌,化作既甜蜜又酸澀的潮汐。正如陶淵明筆下"田園將蕪胡不歸"的叩問,每個漂泊者都背負著時光饋贈的鄉愁行囊,越靠近目的地,越能聽見心跳與故土共振的轟鳴。
這種情感的悖論恰似光的波粒二象性——既是義無反顧的歸人,又是躊躇不前的過客。童年奔跑過的田埂或許已鋪成柏油馬路,舊居窗欞上的剪紙可能換了新的花樣,就連記憶里永遠挺拔的父親,背影也悄然佝僂成問號的形狀。
正是這些細微的變化,讓返鄉之路成為一場溫柔的歷險,每一步都踏在熟悉與陌生的邊界線上。
02
晚清詩人曾國荃在返鄉時候,也寫了一首《自鄂還湘次韻答申夫方伯》詩,表達了自己的這一份“思鄉情更怯”的心情。
離舟泊岸,江風猶帶武昌魚鮮,衡陽雁影卻已掠過蒼茫水面。詩人獨立船頭,蓑衣沾著漣溪細雨,指尖撫過袖中那封未拆的家書——那是臨行時申夫方伯塞來的,薄薄的信封里想必裹著棗姜的暖香,正如當年金鑾殿外那碗治愈風寒的姜湯。
此刻湘水泛著青銅色的光,波紋里浮沉著半生宦海沉浮。他忽然想起楚地百姓送行時攥著他衣角的枯手,那些溝壑縱橫的臉龐比奏折上的災情數字更鋒利。春寒料峭中,岸邊新發的蘆芽正刺破凍土,像極了當年在御前直諫時,自己那句劃破朝堂寂靜的"哭楚"之聲。
忽有漁歌隔水傳來,戴著斗笠的老翁正收網,網眼間銀鱗閃爍如碎玉。詩人不覺莞爾——這尋常景象,倒比奏凱還朝的鼓吹更令人心安。解纜時,他特意將御賜的玉佩留在了鄂州衙署,此刻腰間只懸著妻子編的五色絲絳,隨江風輕輕拍打衣袂。遠處炊煙升起處,該是能望見岳麓書院的青瓦了。
全篇通過細膩的景物描寫與心理刻畫,延續原詩"歸隱與濟世"的矛盾張力。以"漁歌""蓑衣"等意象呼應前文"釣蓑"之志,用"玉佩換絲絳"的細節暗喻身份轉換,末句"岳麓青瓦"既點明地理轉換,又暗示儒家精神歸宿,符合其兄曾國藩詩文"綿里藏針"的特質。
也說明曾國荃受曾國藩的影響之深!
03
曾國荃,性格爆裂,揮金如土,殺人如麻,是亂世中毀譽傍身的湘軍悍將,從寂寂無聞到名滿天下,從布衣書生到沙場悍將,從血腥屠夫再到治世能臣,曾國荃的一生,可謂隨亂世跌宕浮沉,最終繁華落盡。
他最怕和最聽話的的卻是其兄曾國藩。
曾國荃雖在戰場上殺伐決斷,卻唯獨對兄長曾國藩言聽計從,甚至帶著幾分孩子般的畏懼。每當曾國藩家書送達,這位在軍營中叱咤風云的將領總會屏退左右,獨自在燈下反復展讀,時而皺眉沉思,時而提筆疾書回復。
軍中幕僚曾私下笑談:"九帥(曾國荃排行第九)砍人腦袋時眼都不眨,偏生見滌帥(曾國藩號滌生)的信紙抖得像篩糠。"
這種敬畏源于少年時的管教。曾國藩長弟十余歲,早年中進士入翰林時,曾國荃還是個頑劣鄉童。某年冬日,少年曾國荃因逃學被兄長罰跪祠堂,曾國藩親自執戒尺訓誡:"亂世將至,你若不收斂心性,將來不是死于刀兵,便是敗于驕縱!"這句話如同烙印般刻在曾國荃心里。后來他每欲放縱時,總恍惚看見兄長肅立雪中的青布棉袍身影。
咸豐六年圍攻吉安時,曾國荃因糧餉短缺欲縱兵劫掠,忽接兄長"餓死不打擄"的急信,竟當即斬殺兩名帶頭搶糧的哨官以整軍紀。戰后他給曾國藩的回信中寫道:"憶昔祠堂訓誡,冷汗透背。"曾國藩卻在日記中感嘆:"沅甫(曾國荃字)性如烈火,能自克制,實屬難得。"
這種微妙的兄弟羈絆在南京城破時達到極致。當湘軍沖入天王府大肆搶掠時,唯獨曾國荃分文不取,只將洪秀全的鎏金座椅連夜運往安慶大營,給兄長處置,后來這把龍椅被曾國藩當眾熔鑄成賑災銀錠,兄弟二人相視一笑,多少殺伐往事盡在不言中。
04
同時,曾國荃這首《自鄂還湘次韻答申夫方伯》還鄉詩,又道盡感慨,人生需低調行事方為上策。這卻和他的經歷有著巨大的反差。
曾國荃的歸鄉詩雖言低調,其一生卻如驚濤拍岸,難掩鋒芒。這位湘軍悍將當年攻克天京時,縱兵劫掠三日,被時人譏為"曾鐵桶",何嘗有過半分收斂?詩中的自省之語,倒像是暮年對往事的某種和解。
細讀"曾看哭楚起沈疴"之句,令人想起他初入湘軍時的意氣風發和決心。咸豐六年,他率吉字營馳援江西,在樟樹鎮大破太平軍,從此開啟傳奇戰旅。那些血火交織的年月里,他何曾想過"且向漣溪問釣蓑"的退路?詩中的淡泊,實則是歷經滄桑后的頓悟。
最耐人尋味的是"但愿來年海不波"。同治三年七月,當他站在天京城頭俯瞰滿地焦土時,可曾料到二十年后會用這樣的詩句寬慰故人?歷史總是充滿反諷——那個以霹靂手段著稱的九帥,晚年卻在詩中反復咀嚼著"魚美武昌春意薄,雁回衡岳別情多"的滋味。
這種反差,恰似他親手焚毀的天王府廢墟上,后來長出的青青野草。
詩箋上的墨跡漸干時,洞庭湖的波光正映照著這位老將的白發。那些金戈鐵馬的往事,終究化作了紙上一縷淡墨。當年被他稱作"孩兒兵"的湘勇們,如今又在何處?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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