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九案。
1994年初秋的傍晚,涼風習習,一個男青年騎著一輛藍色山地車,在地處西郊的市電化廠宿舍到處游蕩,他不時地左顧右盼,那神情好像在兜風,又似在找人。
當他騎到平房宿舍時,兩個穿便衣的人突然出現攔住他,只聽一聲斷喝:“下來!”
男青年還沒轉過神,就被猛地拽下車摔倒在地,接著被一副冰涼的手銬鎖住了雙手。
這是1994年10月26日,《石家莊晚報》刊登的一篇名為《青紗帳謎案》的文章,這也是青年聶樹斌被逮捕的經過。
他為什么被逮捕呢?
原因是石家莊市液壓件廠的描圖員康菊花被人奸殺在附近的玉米地里,連衣裙和內褲都散落在玉米地的雜草堆里。
有人舉報總有一個騎著藍色自行車的青年在附近晃悠,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僅憑著一輛藍色的山地車,聶樹斌被認定為疑犯。
《青紗帳謎案》一文中有這樣一句話:“事后的一個多月,他又出來蓄謀強奸作案,沒想到剛露面就落入了法網。”
從被逮捕、審訊到被處決,僅僅只有8個月,聶樹斌這個小人物就結束了他短暫且悲涼的一生。
然而在聶樹斌被執行死刑10年之后,也就是2005年的三月,“石家莊青紗帳謎案”卻再次掀起了波瀾。
從那個時候起,聶樹斌這個名字進入了公眾的視野,也注定要被記錄在中國的法治歷史當中。
聶樹斌生前照片
一案兩兇?
這次波瀾,源于河南滎陽警方的一次行動,2005年春節前夕,滎陽索河路派出所在工作中得到一條線索:附近的磚廠里一個綽號“大王”的工人行為很是反常。
“大王”在磚廠生活了5、6年了,逢年過節從不回家,多年來他跟妻兒就住在磚廠的一處工棚里。
這個“大王”每次看見警察或者警車從磚廠經過,總是驚慌地躲進玉米地或者高粱地,這一反常行為讓警方心生警惕。
2005年1月17日,派出所民警敲開了“大王”的房門,詢問后發現他沒有暫住證,也沒有身份證,為了弄清楚他的真實身份,警員將他帶回了派出所。
在所里,他交代自己叫王永軍,是安徽邯鄲市人,除此之外,再沒有說別的。
可民警們在網上查遍了戶籍,也沒有找到他的身份信息,為此,他們只得不厭其煩地詢問、調查。
凌晨2點多,在局長辦公室,“大王”說出了自己的秘密:我殺過人。
接著,他說自己的真名叫王書金,38歲,河北邯鄲廣平縣人,在河北老家,他一共犯下了6起案件,4起強奸殺人案,兩起強奸案。
王書金照片
民警們大為震驚,很快,王書金被河北廣平縣警方帶走,民警們在核查他交代的6起案件時,有一起案件引起了邯鄲警方的注意。
1994年的夏天,王書金曾在河北石家莊西郊強奸殺害了一名婦女。
然而邯鄲警方到石家莊調查的時候,卻得知這起案件早已告破,兇手聶樹斌也已被處決。
當時時任河北省廣平縣公安局原主管刑偵副局長的鄭成月,在看完聶樹斌的卷宗后,堅信他是被錯殺,被冤枉的。
鄭成月
因為從表面上看,這個案件中定罪的證據不少,包括現場勘查筆錄、法醫檢驗報告、被告人供述,還有多個物證和證人證言。
但是經過仔細分析,在這些證據中,能夠證明聶樹斌強奸殺害康菊花的證據就只有聶樹斌的口供!
然而就連這份口供也是漏洞百出,聶樹斌患有嚴重的口吃,可他的口供上卻沒有一個多余的字眼,僅用兩個小時就完成了數千字的供述。
鄭成月的父親曾經也是冤案的受害者,十多年后才得以平反。
他始終記著父親的一句話,警察無論什么時候都必須為人民著想。所以鄭成月決定管一管這件閑事。
而除他以外,還有一個人也有這種想法,這個人就是當時河南省當報的副總編馬云龍,馬云龍在了解情況后發表了一篇名為:《一案兩兇,誰是真兇》的報道,這在當年絕對是獨家新聞。
為了能讓消息快速傳播,馬云龍主動放棄了出名的機會,特意在稿件上標注了歡迎免費轉載。
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快就有上百家主流報紙進行了轉發。
法院遮掩,真兇茫然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終于表態,決定對該案進行復查,這讓聶樹斌年邁的父母終于看到了希望。
聶樹斌的母親始終不相信自己膽小怕事的兒子會犯下強奸殺人案,在兒子死后的十年來,她也沒有放棄替兒子伸冤。
2005年8月,王書金在河北廣平受審,朱愛民作為干書金律師到庭為其辯護。
王書金在法庭上也多次提到加何殺害康菊花的過程,但都被法庭制止并當庭宣布:王書金所坦白的在石家莊強奸殺人一案在本次起訴書中并未提及,所以與本次公訴案件天關。
當法庭多次拒絕王書金交代其在石家莊液壓件廠附近殺人經歷后,王書金一臉茫然地回望律師朱愛民。
也許當時的他也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拼命想要證明罪行,想要贖罪,可公檢法卻不停地為他遮掩此事。
可辦案人員卻認為,聶樹斌殺人證據確鑿,不存在錯殺亂殺的可能。
并且他們還認為,雖然王書金主動認罪,但并不能說明他就是兇手。理由是,王書金曾在案發地附近打過工,所以知道案情也合情合理。
最終在2007年3月12日,邯鄲中院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王書金死刑,但卻否認是他殺害了康菊花。
7年伸冤路,他們從不因困難放棄
消息一出,聶樹斌父母急壞了,因為一旦王書金被執行死刑,那自己的兒子將永遠沒有翻案的可能。
于是,聶家的律師李樹亭將案子申訴到了最高院,最高院要求他們提供判決書,可就是這么一紙判決書,法院都沒有向聶家送達過。
李樹亭
聶家屢次向法院索要,都被拒絕,眼下唯一能拿到判決書的地方,就只剩下死者康菊花家。
可康菊花的父母怎么會幫仇人翻案呢?
為了拿到判決書,李樹亭一遍又一遍的往康家跑,即便被罵的狗血淋頭,也從不放棄,他甚至還主動幫康家維權,控訴那些侵犯康菊花隱私的媒體。
漸漸地康家人動搖了,他們也想知道害死女兒的真正兇手是誰?
終于在2007年4月1日這天,李樹亭從康家拿到了讓他心心念念的判決書。這一刻,李樹亭激動不已,一口氣瘋狂復印了20份。
在他的努力下,最高院終于受理了此案。
本以為聶樹斌很快就可以洗清身上的冤屈,可不知為何,此案又再次歸于沉寂,沒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在漫長的7年里,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都備受煎熬,王書金每次都認為自己過不了春節了,結果慢慢的成為了監獄里最老的人。
聶樹斌的父母曾對鄭成月說道:“我們就想聽人民警察說一句實話,我兒子究竟是不是兇手?”
鄭成月也對聶樹斌的母親張煥英說道:“大媽,你兒子不是兇手,你放心,不管哪一級領導來調查我,只要我的人頭還在,我就一定會說實話。了不起,就這一條命吧,了不起,我這個局長不當吧?!?/p>
鄭成月為何如此確定聶樹斌的案子是冤案呢?因為他曾仔細的研讀過這個案件,證據鏈漏洞百出,審訊記錄不全,就連最基本的考勤工作表都沒有,更離譜的是聶樹斌認罪前7天的審訊記錄只字未提,就草草判了死刑。
鄭成月為此曾向上級調閱更詳細的資料,卻被一口回絕,還被威脅不要多管閑事,要求他銷毀王書金的供述材料。
面對壓力,他曾動搖過,他想如果放棄調查,就可以過回安穩的日子,可最終他還是無法過自己心里的那關:“我是人民警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冤案發生?!?/p>
之后,他又去見了聶樹斌的父母,聶樹斌的父親臥床不起,提起兒子就老淚橫流,看著兩個憔悴的老人,鄭成月下決心一定要為聶樹斌翻案。
可令他沒想到是,威脅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來,領導還給他加派了大量工作,想讓他無暇分神。
鄭成月沒有退縮,將案件整理成文章,發表在媒體上, 聶樹斌的案件再一次激起了大眾的好奇。
可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背后的勢力:“鄭局長,年齡大了,該給年輕人讓讓道了,不愿意干就歇著。”
鄭成月二話不說,背著被子就回了家。
接下來的兩年內,他又經歷了無數查問,妻子也無緣無故丟了工作,聶樹斌的父母哭著請他放棄,可心中的正義和堅持不允許他退縮。
記者馬云龍也因多次提起此案被給報社當成刺頭掃地出門,李樹亭更是因為對案件的絕望,一度抑郁到想要自殺。
李樹亭說,他永遠忘不了聶家找到他的那天,聶樹斌的母親跪在他面前,反復問了他六七遍,說自己有一個天大的案子,他敢不敢接?
他也起身給聶母下跪,說,只要不是捅破天的案件,他都敢接。
也許正是這種堅定的、永不放棄的信念,使得鄭成月、馬云龍、李樹亭等人終于在這堵密不透風的高墻中鑿出了一道通往光明的洞。
法庭奇聞:兇手大喊就是我干的,司法卻拼命為他開脫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 2013年6月25日,案件終于在邯鄲中院迎來了二審,法庭上也誕生了司法史上的千古奇聞,控辯雙方角色互換。
王書金的律師像叛徒一樣,瘋狂證明是王書金殺了康蘭,反倒是公訴人比他更像是王書金的律師,想方設法為王書金進行辯護。
王書金本人也在廳上仔細地描述了他殺害康菊花的過程。
可法院還是否定了王書金殺害康菊花的事實,理由是他供述的細節有誤。
這一次哪怕是聶樹斌的母親也絕望了,她眼含熱淚地對鄭成月說道:“為了我兒子,你受苦了”。
但鄭成月的一番話讓老人再次落淚。他說,您失去了兒子,我沒有您苦。
馬云龍也鼓勵聶樹彬的母親,希望他不要放棄。因為現在不會再有更壞的事情發生了。他說,他們總不能把您兒子從墳墓里拉出來,再槍斃一次吧。
水滴石穿,冤案昭雪
水滴終致石穿,2014年12月4日,國家迎來了第一個憲法日,聶樹彬案再次被推到風口浪尖。
這次最高院為了突破地方保護,避免司法部門辦案時徇私舞弊,指令山東高院異地復查聶樹彬案。
這次復查中一條非常關鍵的證據出現了。
原來王書金早在被捕之時就交代過一個從始至終都沒報道過的細節:這個細節哪怕是聶樹斌也沒提過。
他說,案發時,康菊花的胳膊上掛著一串鑰匙,被他隨手丟在了尸體旁邊。
而在現場的勘查照片中,的確有一串鑰匙,距離尸體30厘米,和王書金供述完全一致,屬于排他性的證據。
隨著這個證據的出現,越來越多的黑幕被曝光。
首先是聶樹斌審訊筆錄的缺失,他被抓的那天是1994年9月23日,然而整整5天都沒有任何審訊記錄,直到9月28日才出現了第一次有罪供述。
難道前5天辦案人員都沒有審訊過他們?按照刑訴法規定,不管是有罪供述還是無罪供述,都應被記錄收集,否則就違背了司法程序。
對此,河北警方聲稱,一般情況下,犯人在初期都不會認罪,所以5天突破口供也很正常。
可聶樹彬在有罪供述中曾多次提到,這次我說的是真的,之前說的都是假的。顯然,他在此之前就已經做出過多次供述,只不過被辦案人員隱瞞了。
再有就是聶樹斌到案后,曾9次提及作案時間,其中有6次都不一樣,警方認為康菊花的死亡時間是1994年8月5日下午5點,但據聶樹斌的領導回憶,當天聶樹斌是正常上班的。
工廠離案發地5公里,騎車到那得20分鐘,而工廠的下班時間恰是5點,聶樹斌無論如何也無法在5點趕到案發地。
當初,辦案人員為了查清聶樹斌有無作案時間,也曾拿走了聶樹斌的考勤表,可那份考勤表至今仍未歸還,這份極為重要的證據也沒有出現在卷宗里。
最終,經過一年多的調查取證,山東高院認為聶樹斌案證據不充足不準確,不能排除他人作案的嫌疑,建議最高院啟動審判監督程序,對案件進行重新審理。
2016年,最高院做出了判決:認為聶樹斌被捕只是因為有群眾反映他疑似兇手,辦案機關并沒有掌握確鑿的充足的證據證明,并且考勤表的缺失和辦案前5天的審訊記錄缺失,違背了有罪供述的真實性和合法性;供詞前后矛盾、反復不定,不能排除誘供的可能,所以宣判聶樹斌無罪,并判決給與聶家268萬的賠償。
這一天距離聶樹斌被槍決已經整整過了21年,對于這遲來的正義,張煥芝說:“正義最終還是來了,可我兒子的命沒了,你問我說這21年值不值?我兒子的清白還了,回顧這21年,我覺得值。”
聶樹斌案,注定會成為中國法治道路上的里程碑,但又何嘗不是“恥辱柱”呢?
在聶樹斌案中,我們不僅看到了人性的“大惡”,也看到了隱藏在人性中的“大善”。
在這段追求正義的漫長歲月里,馬云龍丟了工作,李樹亭沒了頭發,而鄭成月也重病纏身,于2022年5月5日離世。
生前,他和聶樹斌的姐姐通話時說:“我活不了多久,我死了以后,要給我在聶樹斌的墳墓旁邊樹一個碑,寫上人民警察愛人民?!?/p>
正是因為有無數個“鄭成月”,才讓正義的光穿透了那片被黑夜籠罩的厚厚的青紗帳。
2018年,聶樹斌的父親也離世了,走前的最后一個愿望就是讓老婆將兒子的清白判決一起燒給他。
一年又一年,每當張煥芝坐在村里的大樹下,眺望著遠方,她仿佛總能看到兒子騎著那輛藍色的自行車穿過那片郁郁蔥蔥的青紗帳。
司法者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這句話也永久地地回蕩在這片平靜安詳地青紗帳。
參考資料:
[央視網2016-12-10]《今日說法》 20161210 “聶樹斌案”十年調查https://tv.cctv.cn/2016/12/10/VIDE4MICv9f5kVNxvs2lKbSa161210.shtml
[央廣網2016-06-08]聶樹斌秦最早報道者回憶:鐵秦如何變成疑案http://m.cnr.cn/news/20160608/t20160608_522356842.html
綜合聶樹斌、鄭成月、李樹亭百家百科資料,視頻等整理文件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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