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8年四月,北京城春寒料峭,肅親王豪格蜷縮在陰冷的詔獄中,渾身是傷。
這位曾統帥千軍萬馬的皇長子,此刻連一碗干凈的水都喝不上,四十歲的壯年身軀,在獄卒的“特殊關照”下迅速垮塌。
就在兩個月前,他平定四川、剿滅張獻忠凱旋時,順治皇帝還在太和殿設宴為他慶功,宴席上,十四叔多爾袞舉杯向他祝賀的笑容還歷歷在目。
如今,這位親叔叔卻成了置他于死地的仇敵。
少年英雄,皇室貴胄的崛起之路
1609年,豪格降生在努爾哈赤建立的后金政權上升期。
豪格這個名字也是很有意思,是蒙語hogo(折斷)的譯音,也有瘸子的意思,單從名字推斷,豪格可能小時候腿部有殘疾。
但在戰場上,豪格卻沒有絲毫不便的樣子,作為清太宗皇太極的長子,他從小被寄予厚望,當其他貝勒子弟還在學習騎射時,少年豪格已隨父征戰四方。
天命年間(1616-1626年),未滿二十歲的豪格便因征討蒙古有功被授為貝勒,在父皇馬鞭的指引下,他如一顆新星在戰場上冉冉升起。
1626年,豪格隨叔叔代善征討蒙古扎魯特部,此戰中他親手擒獲敵方貝勒,為后金立下顯赫戰功,皇太極登基后,豪格更成為父親最鋒利的戰刀。
1632年,皇太極苦于無法突破明朝關寧錦防線,豪格獻上奇策:“不如繞道蒙古,夾擊山海關,同時瓦解明廷內部?!?/p>
此計被采納后,清軍如利劍般插入明朝腹地。
在隨后幾年中,豪格率軍連克朔州、五臺山、大同等地,為大清開疆拓土,當他與多爾袞征伐察哈爾部時,意外獲得了元朝傳國玉璽——這一象征天命的正統信物,為皇太極稱帝鋪平了道路。
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極改元稱帝,二十七歲的豪格因功晉封肅親王,成為“四大親王”之一,執掌戶部,妥妥的"皇儲候選人"配置。
當時清朝的議政王大臣會議里,代善、濟爾哈朗等老臣都默認:等皇太極百年之后,這皇位大概率是豪格的菜。
婚姻生活方面,豪格也是直接拉滿了“政治配置”。
他的第一任大福晉是莽古濟(努爾哈赤三女兒,豪格的親姑姑)之女哈達納喇氏,門當戶對、親上加親的政治聯姻。
但真正讓他在宗室里"排面拉滿"的,是續娶的博爾濟吉特氏——她不僅是蒙古林丹汗的遺孀,還是孝莊文皇后的親侄女。
雖然在這場婚禮上,莽古濟對自己的“侄子+女婿”娶了個蒙古俏寡婦非常不滿,甚至還做出了拂袖離席的舉動,但豪格卻沒有絲毫在乎。
因為這場婚姻讓豪格同時綁定了蒙古草原和后金政權的雙重資源,妥妥的"強強聯合"。
彼時的豪格大概覺得,人生就像開了加速器,皇位、美眷、兵權樣樣不缺,離皇帝的位置只差一個"父死子繼"。
站在權力之巔的豪格志得意滿,但誰也沒想到,豪格的政治智慧遠不及他的軍事才能。
政治漩渦,一句謙讓送出了皇位
天聰九年(1635年),一場政治風暴將他卷入深淵,他的岳母莽古濟格格被揭發與兄弟莽古爾泰、德格類合謀殺害皇太極。
“我是皇上所生之子,妻子的母親要加害我父,我怎能與謀害我父之女同住?”
面對父皇的怒火,豪格做出了殘酷決定,他親手殺死妻子哈達納喇氏以示忠誠。
皇太極見自己的兒子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也是相信了他對莽古濟要謀害自己的事情不知情,豪格算是躲過了一劫。
這一刀雖然保住了他的地位,卻成為他一生的道德污點,數年后,當爭奪皇位時,他自稱“德小福薄”,竟帶著幾分苦澀的真實。
更深的陰影來自母親。
豪格生母烏喇納喇氏因一次禮儀疏忽觸怒努爾哈赤,被皇太極果斷休棄,母親失勢直接影響了他的政治地位,這一創傷伴隨他終生。
1643年秋,皇太極突然駕崩,盛京故宮的空氣瞬間凝固成冰。
按努爾哈赤定下的"八和碩貝勒共議國政"制度,皇位繼承人得靠諸王貝勒投票選舉,當時最有競爭力的倆選手:豪格,皇長子+軍功集團代表;多爾袞,皇太極親弟+兩白旗旗主。
盛京陷入暗流涌動之中,八旗貴族齊聚崇政殿,一場決定大清命運的“八王議政”即將上演。
豪格擁有壓倒性優勢,"硬通貨"很扎實:皇太極親領的兩黃旗堅定支持皇長子;濟爾哈朗的鑲藍旗也站在他這邊;自己就是正藍旗的一把手;代善的兩紅旗傾向他。
多爾袞卻僅有手下兩白旗支持。
六旗對兩旗,優勢在我,飛龍騎臉的局,怎么輸!
多爾袞現在想要和豪格平分秋色,至少要再拉攏兩旗人馬。
從正常人的角度來看,似乎代善的兩紅旗是最容易拉攏的,大家都姓愛新覺羅,誰當皇帝都是肉爛在鍋里。
但站在多爾袞的角度,哪怕拉來了兩旗人馬,自己的贏面也不大,畢竟自己侄子都還活著,自己很難湊上去搶奪皇位。
可就在支持豪格的聲音中,多爾袞發現了轉機。
當兩黃旗大臣索尼等人堅持“必立先帝之子”時,多爾袞敏銳察覺其中玄機——兩黃旗真正要保的是自身地位,而非豪格本人。
只有皇太極的嫡系上臺,兩黃旗才能繼續吃上一份鐵桿莊稼,可誰說皇太極的嫡系,只有豪格了。
議政會上,代善首先提議:“先帝長子,當承大統?!?/p>
豪格按中原“三辭三讓”的禮儀,起身謙讓:“我福小德薄,焉能堪當此任?”
這本來是一個“欲擒故縱”的把戲,甚至只是一句客氣話,但豪格用在這里,簡直是天真的有些可愛了。
到最后關頭了大哥,你還謙讓什么啊,臨門一腳不踢進去還先給對面鞠個躬,誰會給你再直起腰的機會呢?
果然,豪格話音未落,多爾袞霍然站起:“既然肅親王不愿繼位,就立先帝九子福臨!”
這記回馬槍刺得豪格措手不及。
不是哥們,我就客氣客氣,你怎么還當真了。
此時多爾袞態度強硬,兩黃旗的大臣們也都閉上了嘴。
我們只是想當皇帝的親軍,誰是皇帝不重要。
再說福臨好啊,福臨才6歲,以后軍國大事還不是要依靠我們。
于是兩黃旗倒戈支持福臨繼位。
局勢被多爾袞拉平了。
豪格正要發作,身后一個聲音傳來:“福臨繼位,我看也合適?!?/p>
豪格聞聲看去,只見此話竟是被自己最意想不到的人說出來的——鑲藍旗統領,濟爾哈朗。
咱倆兩藍旗不分家啊,沒想到你這濃眉大眼的竟然也叛變了。
濟爾哈朗此時背刺豪格的理由也很簡單——多爾袞給的實在是太多了——福臨繼位后,多爾袞愿意和濟爾哈朗共同輔政。
豪格敢給出來這種待遇嗎?他給的出來這種待遇嗎?三十多歲的人了,還需要輔政大臣嗎?
5VS3。
局勢向多爾袞傾斜。
這下代善也不想說什么了,本來你繼承皇位、按功封賞就可以大結局的事情,卻鬧成一地雞毛,這種優柔寡斷、又當又立的人,也配當皇帝來命令我?
當豪格憤然離席時,他身后的六旗支持已土崩瓦解,六歲的福臨被抱上龍椅,多爾袞與濟爾哈朗成為攝政王。
一句謙辭,斷送了皇位。
奪位失敗的關鍵,在于豪格的政治手腕遠不如多爾袞老辣。
多爾袞表面推福臨上位,實則架空濟爾哈朗,獨攬朝政大權,而豪格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從"準皇帝"變成普通親王,還得憋著氣給小皇帝磕頭。
豫親王多鐸后來直言:“因王性柔,力不勝眾,議遂寢?!?/p>
豪格的政治天真,在此刻顯露無遺。
叔侄對決,凱旋將軍的末路悲歌
福臨即位后,多爾袞獨攬大權,豪格成了他的眼中釘。
順治元年(1644年)四月,多爾袞利用豪格親信何洛會告發主子“怨望”——豪格曾經和部下將領揚善喝酒時抱怨:“少拿我和那個窩囊比,向他那樣的人我一只手能殺一片!”
(我不似那病夫(多爾袞),豈不能手裂若輩之頸而殺之乎!)
多爾袞趁機清查,揚善被抓捕,后全家被殺,豪格被削爵廢為庶人,雖因順治哭求免死,但政治生命幾近終結,直到清軍進關后,方才恢復爵位,被派去山東“剿匪”。
順治三年(1646年),戲劇性轉折出現,張獻忠在四川建立大西政權,威脅清朝統治,多爾袞“借刀殺人”,命豪格為靖遠大將軍征討四川。
豪格率軍直搗西充鳳凰山,一箭射死張獻忠,斬首幾萬級,剿滅大西政權,當捷報傳至北京,滿朝震動,這位被廢黜的親王,立下開國第一功。
1648年二月,豪格凱旋,京城百姓夾道歡迎,順治在太和殿設宴慰勞,兄弟相見甚歡,但笑容背后,多爾袞的網已悄然撒開。
一月后,多爾袞的"組合拳"打了下來——先是有人彈劾豪格作戰時保留實力,意圖回朝時趁機進攻京師,還"隱瞞部將冒功";接著又翻出豪格軍中的一個偏將吉賽,查明他就是揚善的弟弟,任用罪人的弟弟,又是一大罪。
多爾袞直接拍板:"削爵,幽禁!"(《清史稿?豪格傳》)
這幽禁可不是住別墅,而是關在紫禁城旁的小黑屋,每天只有糙米飯和冷水伺候,更狠的是,多爾袞還把豪格麾下的正藍旗官兵全部調走,連親信都被流放邊疆。
諸王會議竟判豪格死刑,唯順治以“涕泣不食”相抗。
順治五年(1648年)四月,幽禁僅一個月的豪格在獄中暴斃,年僅39歲。
關于他真正的死因,至今成謎——是獄卒折磨?還是多爾袞密令鴆殺?
史料只留下冰冷四字:“憂憤成疾,死于獄中”。
豪格的尸體尚未冷透,多爾袞便將其正妃博爾濟吉特氏納入府中,這位曾經的蒙古貴女,先是從林丹汗的皇后變成豪格的福晉,如今又成了多爾袞的寵妾。
其余兩位福晉,也被阿濟格、濟爾哈朗瓜分,三位殉葬的側福晉,用生命完成了最后的抗爭(《清稗類鈔》)。
沉冤昭雪,血腥權力下的歷史回響
豪格死后七年,歷史迎來戲劇性反轉。
1650年冬,多爾袞狩獵墜馬而亡,順治親政后第一件事就是為長兄平反。
順治八年(1651年),順治下詔追復豪格肅親王爵位,立碑表彰其“拓疆展土之勛”,碑文痛斥多爾袞:“橫加幽囚,迫協之慘,忠憤激烈競爾淪亡?!?/p>
豪格子嗣承襲王爵。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清高宗特旨將豪格配享太廟,追封“和碩肅親王”,成為清代八大“鐵帽子王”之一。
曾經的政治犧牲品,終成廟堂永享香火的功臣。
豪格的人生悲劇,映照出清初權力斗爭的殘酷,他戰功赫赫卻不懂權謀;身為皇長子卻缺乏魄力;在臉面與權力間搖擺不定。
豪格的一生,像極了一部被中途喊停的史詩劇。
他擁有成為開國皇帝的所有硬件:嫡長子身份、顯赫軍功、蒙古外戚支持,卻輸在了政治博弈的軟實力上。
當多爾袞用"擁立幼主"的策略分化反對派時,豪格的優柔寡斷和政治幼稚暴露無遺——他以為靠"名分"就能穩贏,卻沒看清明末清初的權力游戲從來只講實力,不講規矩。
從歷史角度看,豪格的悲劇也是滿族政權轉型期的縮影。
努爾哈赤時期的"貴族共和制"與皇太極時期的"君主集權制"激烈碰撞,豪格代表的"父死子繼"傳統,最終敗給了多爾袞的"權臣攝政"模式。
但戲劇性的是,多爾袞死后,順治帝又重新強化了皇權,豪格的子孫反而因"先帝長子一脈"得到優待。
今天再看豪格的故事,除了感嘆權力斗爭的殘酷,更能看到一個道理:在歷史的十字路口,個人能力固然重要,但審時度勢的智慧和當機立斷的魄力同樣關鍵。
豪格就像個拿著一手好牌卻打錯順序的玩家,明明離"開國皇帝"只有一步之遙,卻因性格弱點和政治短視,最終淪為叔叔權謀下的犧牲品。
他的妻子被霸占、自己慘死獄中,這些狗血劇情背后,是封建王朝里永恒的權力魔咒——贏者通吃,輸者連尊嚴都難以保全。
當北京故宮的紅墻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影子,或許很少有人會想起,曾經有個叫豪格的皇長子,離那把龍椅只有一步之遙。
他的故事被寫進《清史稿》的角落里,成為后人唏噓感慨的注腳:在皇權至上的時代,親情、愛情、甚至生命,都可能成為權力祭壇上的祭品,而那些被歷史塵埃掩蓋的悲劇,恰恰是人性在極端環境下最真實的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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