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 蘇軾 墨竹圖
神妙
云蒸龍變,春交樹花,
造化在我,心耶手耶。
驅役象美,不名一家,
工似工意,爾象無嘩。
偶然得之,夫何可加。
學徒皓首,茫無津涯。
畫分四品,“以張懷瓘畫品斷神、妙、能三品定其等格,上中下又分為三。其格外有不拘常法,又有逸品,以表其優劣也。”
神妙,造化之神奇、微妙,神品與妙品,合于自然也。神品,一派天真,道法自然。妙品,技近乎道。能,技之純熟。神品以“傳神”為最高宗旨,多表現為人物畫,相應于唐代,以吳道子為代表。宋代,是一個破規矩的時代,追求意趣,尚逸品,特別是明清更追求逸品,寥寥幾筆,寫出真意。
北宋 趙佶 五色鸚鵡圖
“云蒸龍變,春交樹花,造化在我,心耶手耶。”
“云蒸龍變”象征創作靈感的不可捉摸與瞬息萬變,如龍隱云中,形跡難循;“春交樹花”則喻藝術生命力的自然勃發,非人力可強求。
造化的神奇,蘊藏在其自身。在變化無常中參天地之造化,感其氣,寫其象,合其道。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這個觀,觀物,觀道,致廣大而盡精微。
“造化在我”并非狂妄的主體掌控,而是藝術家在虛靜狀態下與自然共鳴的境界。黃鉞以反問“心耶手耶?”消解主客對立,揭示心為感悟之源,手為造化之器,二者交融方成神妙。如石濤“一畫論”所言:“夫畫者,從于心也”,心手雙暢方能“代山川而言”。
形無形意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參造化,順心意,心物一如處,氣韻自然成。
作畫如參禪,須忘筆忘手,惟見天地生機。創作時需摒棄功利執念,散懷抱,任情恣性,如入莊子“坐忘”之境。觀云卷云舒可悟筆墨舒卷,察花開花落能通章法開合——日常體自然即修行。
元 趙孟頫 秀石疏林圖
“驅役眾美,不名一家,工似工意,爾眾無嘩。”
神妙之境超越流派藩籬,熔鑄眾家之美。如八大山人畫魚,兼得徐渭之狂放與倪瓚之清冷,以“白眼向天”的孤禽抒寫遺民風骨,工筆寫意皆化為性靈符號。
“工似工意”直指傳統形神二元對立的消解。宋代蘇軾“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尚重神韻,而神妙之境更進一步:形為神載體,神為形升華,如徐渭潑墨葡萄“筆底明珠無處賣”,亂頭粗服中盡顯生命倔強。
破門戶之見,方見藝術真諦。學書畫者可臨摹百家而自成面目:習王羲之骨力時參懷素狂草之氣,寫生時兼取宋人精微與元人疏曠——修養在兼容并蓄中深厚。
南宋·梁楷《東籬高士圖》
“偶然得之,夫何可加。學徒皓首,茫無津涯。”
“偶然得之”揭示神妙之作的不可規劃性,不可對象化,不可程式化。如《莊子》庖丁解牛“官知止而神欲行”,順道而為,合心意而作。
“學徒皓首”道盡求道之艱,恰如禪宗“尋劍客”公案:刻意求之反落窠臼。立于規矩,破除規矩,最后隨心所欲而不逾矩,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明代董其昌倡“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非為技熟,實為養胸中丘壑,待機緣至時自然流露。
元·倪瓚《紫芝山房圖》
求道者當如候月,凝望夜空者終見清輝,緊盯掌心者唯得陰影,放下“必成杰作”之執念。日課練筆可儲技法,而創作時需縱情忘我——如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經意間妙境自成。
創作中“偶然得之”的頓悟,如禪宗電光石火;皓首窮年的積累,似道家筑基煉氣。二者缺一不可,恰合《道德經》“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北宋·范寬《溪山行旅圖》
觀者賞范寬《溪山行旅》時,既見沉雄山川(造化),亦感浩然之氣(心性);創作者運筆時,呼吸隨山勢起伏,脈搏應水紋蕩漾——人、筆、自然本是一體流轉的生命。
神妙非縹緲概念,而是每刻的生命實踐。筆鋒提按如人生進退,墨色枯潤似悲喜交替。當人放下“我執”,在晨光露氣中與竹影同呼吸,在日常習作里如對至尊,平常心是道,道恰恰在平常平常日用中,如此,便是“造化在我”的當下證悟——“神妙”之門,原在眾生心底。
好,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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