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下,丹河水畔,依山勢錯落著二三十座石屋,構成了山溝里一個普通的村落。每當炊煙升起時,整個山溝便籠罩在裊裊霧氣中,半空中彌漫著煙火氣息。那縷縷炊煙格外調皮,拽著風的衣角,拉長身子向天際升騰,最終化作朵朵白云,宛如天宮的神仙,在藍天上悠然飄蕩,愜意又瀟灑。幾聲雞鳴犬吠,加上孩子們的嬉笑追跑,讓寂靜的小村落變得喧鬧起來。
"當、當、當......" 村口歪脖柿樹上懸掛的半截鋼軌被生產(chǎn)隊長用小鐵錘敲響了。這聲音清脆洪亮,在山溝里穿透力極強,不像寺廟鐘聲那般沉悶,反倒透著股剛吃飽飯的昂揚勁兒。村民們聽到鐘聲,便知該上工了。男人們放下飯碗,背上農(nóng)具,跟著生產(chǎn)隊長匆匆走向田地,家里就只剩下女人和孩子。那時的女人穿著不甚講究,不像如今的女性追求時尚、花枝招展,她們總是一身灰或藍的土布衣裳,上衣寬大得能蓋住屁股,褲子也松松垮垮,寬褲腰用布條勒著,看上去有些邋遢,讓三四十歲的女人顯得像六十歲的老太太。
這些女人雖穿著樸素,手腳卻十分勤快。她們刷完鍋碗、擦凈煤火臺、清掃完地面后,又端剩飯喂雞、拎泔水喂豬。忙完雜務,便領著一群孩子到大街上。那時的女人往往要照看多個孩子:懷里抱著小的,一手牽著稍大的,身后還跟著一兩個流著清鼻涕的。到了大街,她們把孩子往土堆上一放,任其玩耍,自己則搬來一塊稍高稍平的石塊當座,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一邊拉家常,一邊麻利地做著家務。
你看,這邊幾位正飛針走線縫補衣服,那些破舊的衣服經(jīng)她們之手,縫上了花花綠綠、形似花蝶的補丁,竟變得耀眼又多彩;那邊幾位正密密納著鞋底,厚厚的鞋底由多層袼褙摞成,普通小針根本扎不透,她們便用錐子扎孔,戴著頂針穿線,費力地將鞋底納得厚實又精細,仔細看,鞋底的針腳橫平豎直,有菱形、棗花等圖案,別致又好看。最有趣的當屬紡麻的女人,她們從腳邊的麻堆里牽出幾片,系在紡錘上固定好,左手高抬捏住麻片懸于半空,右手拍打紡錘使其如陀螺般旋轉,片刻間,片麻就被紡成細麻繩。如此反復,腳邊的麻漸漸變少,紡錘上的麻繩越來越多。手腳快的女人,晌午前就能把一堆麻紡完,隨后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吆喝著孩子回家,男人收工還等著吃飯呢。年長些的女人玩不好紡錘,就搖著形似彈弓的小型紡車,右手轉動手柄,"咯吱、咯吱" 聲中,片麻很快纏成麻繩,那專注的樣子,讓人想起電影里藏民搖轉經(jīng)筒的虔誠。
大街上偶爾會傳來女人的罵街聲。那時正值集體化,不允許有私人土地,但山里人餓極了,便偷偷到深山刨荒種些瓜菜補貼家用??纱謇锏膽袧h二流子不愿吃苦,餓了就偷東西。女人到地里發(fā)現(xiàn)瓜菜被偷,便從深山一路罵到村里大街,坐在青石板上,盤起腳,左手握腳踝,右手食指指指點點,滿臉悲憤地罵開。起初像說快板,"狗日的"" 鱉孫的 ""天打雷劈" 等狠話一句接一句;罵累了仍不解氣,就改成長短句,抑揚頓挫,頗有韻律,拋開罵人的內容,竟像劉三姐唱山歌般耐聽。周圍人只是看熱鬧,沒人對罵也無人相勸,偷東西的二流子臉皮厚,權當沒聽見,旁人饑一頓飽一頓,干活累得很,也懶得管閑事。等女人罵得暢快,怨氣消散,便起身分開人群回家,邊走邊小聲嘟囔,算是罵街的余韻。
后來,罵街聲漸漸少了。不僅男人在地里勞作,女人和孩子也走出家門,在自家地里忙活,后來嫌地少,就光明正大地到山上開荒壘梯田,種上紅薯、芝麻、大豆等耐旱作物。栽紅薯時,山上沒水,女人便從山腳丹河挑水,沿著撒滿碎石的羊腸小道往山上走,水不能灑,半道也不能停,左肩壓得受不了,就停在半坡?lián)Q右肩,一路艱辛可想而知。那時的女人不是弱柳扶風的病美人,她們腳底生風,臉頰泛紅,忙完地里忙家里,總有干不完的活兒,卻從不抱怨,盡情揮灑著汗水,黑紅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尤其是秋收時節(jié),望著院里堆積如山的瓜果糧食,她們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連睡覺都合不攏嘴。
時光飛逝,轉眼新世紀已過去十余年。村落里的女人愈發(fā)香艷水靈、韻味十足,她們憑借智慧和雙手,開拓著美麗的生存空間。她們不再局限于土里刨食,走向了更廣闊的舞臺:有的在工廠上班,有的在學校代課,有的經(jīng)商做生意...... 如今的女人自信滿滿,在各行各業(yè)展示著魅力。當然,也有一些女人因孩子多、家境困難,結伴到附近煤場做苦力,收工回家時渾身滿臉都是黑煤灰,像從非洲來的,讓人看了心疼,但她們每天能掙一百多塊,雖苦累臟,卻也樂呵呵的。還有一類女人,家境殷實,丈夫能干,她們便做起全職太太,吃山珍海味,穿國際名牌,開香車寶馬,逛商場超市,寂寞了就養(yǎng)寵物當兒子,還少不了打牌美容,養(yǎng)得白白胖胖,像果樹上水靈的大鴨梨。
一到晚上,無論高矮胖瘦、窮富貴賤,不管白天多忙碌,女人們洗漱后都會穿上漂亮衣服,聚在一起跳舞。錄音機里流淌著優(yōu)美旋律,青石街上舞動著曼妙身姿,嘻嘻哈哈的笑聲傳遞著愉悅心情,此刻,天上輕舒廣袖的嫦娥仙子,更顯得凄清寂寞。
有位名人說過:假如世上沒了女人,就會缺少炫目的色彩。何止如此?女人是一處繽紛的風景,是一首溫婉的歌曲,是空氣中彌漫的幽幽花香,她們以獨特的色、聲、味詮釋著在村落中的存在。女人因村落而真實,村落因女人而美麗,村落中的女人就是一本經(jīng)典又時尚的雜志。男人們啊,請靜下心來,翻開這本雜志,走進女人的內心世界,你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村落中的女人,真是別有洞天!
如今,村落里的女人大多跟著丈夫或閨蜜外出打工,或是去大城市幫孩子帶孫輩,只剩下老人們拄著拐杖,在冬日暖陽里蹣跚而行。他們尋到南墻根下坐下,靠著墻,張著透風的嘴,癟著腮幫子,慢悠悠地念叨著老掉牙的事。這些老婦人中,或許有當年縫補納鞋底的巧手女人,有紡麻搖紡車的勤快女人,還有像說快板般罵街的 "文藝" 女人;老漢中或許有當年敲鐵軌的生產(chǎn)隊長,有跟著上工的農(nóng)民,還有偷東西挨罵的二流子。他們大多耳背,聽不清別人說話,便自顧自地說,也不爭辯,漸漸都不做聲了,瞇著眼靠著墻,享受著從前未曾好好感受的陽光。
村落里沒有了炊煙,也聽不見雞犬聲,一片空曠寂靜,只有地上那處暖暖的南墻根,和天上那一輪暖暖的冬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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