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由陳可辛執導,章子怡、王傳君、易烊千璽等主演的《醬園弄?懸案》熱映,將一樁塵封近百年的真實案件,再度拉回公眾視野。
“醬園弄” 究竟在哪?
如今的上海,有不止一處地方與 “醬園弄” 相關。
在 20 世紀初,新閘路周邊曾是有名的醬園集聚地,那時的新閘路、黃河路一帶,就俗稱 “醬園弄” 。
1945 年,上海新昌路醬園弄內,身高不足 1 米 6、體重僅 80 斤的詹周氏,手刃了身高 1 米 85、體重超 200 斤的丈夫詹云影,并將其分尸。
案件一經曝光,瞬間轟動上海灘,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紛紛。
一個柔弱女子,為何會對丈夫痛下殺手?在那個女性地位低下的時代,她的命運又將走向何方?今天,就讓我們走進這段真實又殘酷的歷史。
從杜春蘭到詹周氏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1915 年,杜春蘭出生于江蘇農村,本該在田野間肆意奔跑、享受童年的她,卻早早被命運裹挾。父母早逝后,年僅 9 歲的她被舅舅賣進上海當鋪做丫鬟,就此改名周慧珍。在當鋪里,她學會了察言觀色、低聲下氣,小小的身軀承受著遠超年齡的艱辛。
時光匆匆,周慧珍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21 歲那年,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她被當鋪老板娘許配給當鋪管事人詹云穎。
詹云穎,身高體壯,在上海也算混得風生水起,人送外號 “詹大塊頭”。
他們的新房位于醬園弄 85 號,那是一間上下兩層的木樓房。醬園弄,因弄堂里著名的張振興醬園而得名,平日里彌漫著醬菜醬油的氣息,住在這里的大多是普通百姓,鄰里間煙火氣十足。
婚后的周慧珍,從此被冠以夫姓,成為詹周氏,開啟了一段她未曾料到的婚姻生活。
起初的兩個月,日子平靜如水,詹周氏以為自己找到了安穩的歸宿,可現實卻如同一記重錘,將她的幻想砸得粉碎。
幸福如泡影,苦難接踵而至
詹云穎很快便暴露了本性。他與當鋪里的丫鬟藍起有了私情,甚至讓對方懷了孕。
面對丈夫的背叛,詹周氏滿心痛苦,卻沒有大吵大鬧,而是選擇默默將藍起藏在家中,等她產子后,還幫著安排出路。
在她心里,或許還抱著一絲幻想,覺得只要自己足夠隱忍,這個家就能維持下去,日子總會好起來。
然而,命運似乎并不打算放過她。詹云穎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如同陷入了無底深淵,一次次輸光家中積蓄,最后連家中器物都拿去典當。
當鋪老板得知后,毫不留情地將他開除,這個家瞬間沒了經濟來源,陷入困境。
為了緩解家中窘迫的狀況,詹周氏主動提出去紗廠工作補貼家用。可她怎么也沒想到,丈夫竟勃然大怒,對她破口大罵,還動手摔砸東西,甚至對她拳腳相加。
在詹云穎的觀念里,妻子出去工作是丟他的臉,是要出去勾引男人。
從那以后,詹周氏被禁錮在家中,不能工作、不能出門,甚至和鄰居多說一句話都會招來打罵。
日子愈發艱難,最困苦的時候,她只能靠著鄰居王瞎子等人接濟的米飯和咸菜勉強度日。
長期的精神折磨和生活壓力,讓詹周氏多次產生輕生的念頭。
她甚至喝過消毒水,試圖結束這無盡的痛苦,可命運依舊不放過她,她被搶救了回來。
而丈夫的第一句話卻是冷漠的 “死不死關我什么事”,這句話如同刺骨的寒風,直直地戳進她的心窩。
絕望中的反抗,黎明前的黑暗
1945 年 3 月 19 日晚,詹云穎又出去賭博,直到后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到家,倒頭便睡。
凌晨六點,樓下的二房東王瞎子突然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凄慘的喊叫 “救命”,他趕緊叫醒徒弟上樓查看。
詹周氏則在樓上解釋說,是丈夫說夢話,睡迷糊了。清晨八點,王瞎子準備洗臉時,驚愕地發現天花板正往下滴著紅色液體,湊近一看,那哪是什么水,分明是血!他趕忙帶人上樓查看。
門開后,看到的是異常平靜的一幕:詹周氏梳妝整齊,身著旗袍,語氣淡然地說:“詹大塊頭已經被我處理了,在皮箱里。” 王瞎子被嚇得不輕,立刻報了警。
警方趕到現場后,詹周氏如實供述了一切。現場勘查的結果讓所有人都大為震驚,詹云穎被肢解成若干部分,分別裝在幾個皮箱里,而作案工具僅僅是一把普通的菜刀。
可詹周氏如此瘦弱,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警方滿心疑惑,他們無法相信一個 80 斤的女子能獨自制服并分尸一個 200 多斤的壯漢,認定一定有幫兇。
在警方嚴厲的審訊下,詹周氏承認與前樓的黃包車夫賀大麻子(賀前惠)有特殊關系。原來,賀大麻子看詹周氏家中經常斷糧,心生憐憫,時常接濟她。時間久了,一來二去,兩人有了私情。
案發當天,賀大麻子卻突然消失,這讓警方更加懷疑,要么是他要挾詹周氏殺夫,要么是兩人合謀除掉詹云影,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調查結果卻出人意料,賀大麻子稱母親病重,案發時他連夜趕回了江蘇老家,且有充分的人證物證,嫌疑就此排除。
警方并未就此罷休,在持續審問下,詹周氏又說出了第二個名字 —— 何寶玉,外號小寧波,是詹云影的鐵哥們兒。詹周氏詳細供述,案發前兩天,兩人就商量好了,案發當晚,何寶玉趁詹云穎睡著溜進房間,參與了整個殺人過程。
此供述一出,上海灘瞬間沸騰,輿論一片嘩然,人們紛紛將詹周氏比作潘金蓮,何寶玉比作西門慶。
然而沒過幾天,詹周氏再次翻供,稱一切都是自己瞎編的,只因何寶玉曾調戲過她,而且詹云穎還是跟著他染上的賭癮。警方這下焦頭爛額,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技術人員經過現場模擬,最終得出結論:這起案件極有可能是詹周氏一人所為。
她趁丈夫沉睡,猛砍其后腦,致其昏迷,然后逐步肢解處理。
理由有三:
其一,作案時間集中在凌晨 3 到 6 點,鄰居聽到的 “救命” 聲,很可能是詹云穎的最后掙扎;
其二,房內無掙扎痕跡,說明死者幾乎未反抗;
其三,詹周氏事前準備充分,有工具、有手套,還有清理現場的計劃。
盡管大家因思維慣性,總覺得有幫兇,但證據不會說謊。
輿論反轉,時代的回響
案情公開之初,輿論幾乎一邊倒地譴責詹周氏,說她蛇蝎心腸,是潘金蓮在世。
可隨著她悲慘身世逐漸被曝光,輿論風向開始轉變。著名女作家蘇青、關露聯名撰文力挺詹周氏。
蘇青,這位與張愛玲齊名的傳奇人物,出身書香門第,卻敢于沖破傳統束縛。
在《雜志》月刊上發表了《為殺夫者辯》一文 。蘇青旗幟鮮明地指出,詹周氏是長期家暴的受害者,她的行為是在絕望之下的反抗。蘇青強烈批判了傳統社會對女性遭受家暴的漠視,以及壓迫性的婚姻制度,將案件提升到女性權益和社會制度批判的高度。
她那句 “詹周氏固然有罪,但她的丈夫難道不是死有余辜嗎?”,在當時如石破天驚,振聾發聵 。
她直言,詹周氏是被時代碾壓的可憐女人,走投無路之下,殺夫不過是絕境中的最后一搏,她并非冷血,而是被系統性折磨了九年,至少大家該理解她為何出此下策。
更有意思的是,當詹周氏的照片曝光后,大眾的態度幾乎徹底扭轉。原本都以為她是個風情萬種的美女蛇蝎,結果照片里只是個樸實的農村婦女模樣,與大家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徑庭,這也讓更多人對她心生同情。
案件進入庭審階段,判決結果沒有反轉,詹周氏被判死刑。可就在執行前,一位同情她的修女主動作證,稱詹周氏懷孕了。
根據當時法律,孕婦不能立即執行死刑。這一 “懷孕” 消息,讓詹周氏贏得了一線生機。1945 年 8 月 15 日,日本投降,國民政府宣布偽法院所有判決無效,需重審。1947 年,大赦令下發,詹周氏的死刑改判為 15 年有期徒刑。結案后,她被關押在提蘭橋監獄服刑。
1949 年 5 月,上海解放,人民政府接管監獄系統,詹周氏被轉移到江蘇大豐農場繼續服刑。
在這里,她迎來了人生真正的轉折。
白天,她積極參加勞動;晚上,努力掃盲學習,三十多歲的她,第一次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 周慧珍。
更重要的是,她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嚴少華,他是農場的炊事員,為人老實厚道,還比周慧珍小幾歲。
1959 年,周慧珍刑滿釋放,她毅然選擇留在農場,與嚴少華結婚。登記時,她做了一個重要決定,改回原名周慧珍,那個承載著無數痛苦回憶的 “詹周氏”,從此徹底消失。
婚后,周慧珍被安排到托兒所工作。
盡管她和嚴少華沒有自己的孩子,但她把托兒所里的每一個孩子都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悉心照料,孩子們也都親切地叫她周奶奶。
她在托兒所工作了 22 年,親手帶大了數百個孩子。曾經背負著沉重罪名的她,用自己的愛與溫暖,守護著這些孩子。
那些年,她的人生被他人定義,被要求忍耐、服從、活著,直到那個夜晚,她拿起菜刀的那一刻,才終于為自己做了一次主。
有人說她是殺夫犯,是潘金蓮;也有人說她只是被命運逼到懸崖邊的可憐人。
換個角度看,當一個女人寧愿直面死亡,也不愿繼續在痛苦中掙扎,她究竟是經歷了怎樣的絕望?
后來,周慧珍再未回到上海,醬園弄這個名字,在她心中永遠畫上了句號。
她的人生,沒有真正的贏家,只有一個困獸猶斗的女人,拼盡全力為自己爭取到了繼續活下去的權利,書寫了屬于自己的后半生。
這段塵封的往事,不應被遺忘,它時刻提醒著我們,尊重生命,珍視每一個人的尊嚴與權利,莫讓悲劇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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