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的相思之美》
我循著毛滂《惜分飛》的韻腳,在富陽驛站的粉壁上,觸到一抹未干的淚痕。“淚濕闌干花著露”的晨光里,連鷓鴣的啼鳴都染上了平仄。原來最痛的別離,是連嘆息都要押著詞牌名的格律。
舒亶的《虞美人》在指尖綻開時,整個江南的菰葉都低垂了。“芙蓉落盡天涵水”,那些被秋雨泡發的相思,沉在鑒湖底,成了最溫潤的青瓷。我打撈起的每一片月光,都刻著北宋年間的釉下彩。
翻到王沂孫的《眉嫵》時,新月正斜掛在梧桐梢。他筆下“漸新痕懸柳”的柔情,原是蘸著金銅仙人的露水寫的。我在“畫眉未穩’的留白處,窺見南宋最后的胭脂,正一點一點褪成史冊里的淡墨。
汪元量的“官柳動春條”泛起漣漪,汴水便倒流回臨安的茶盞。那些“鳳凰臺上憶吹簫”的宮人,將離恨織成了冰蠶絲,一梭一梭,補不完《醉江月》的破洞。忽然明白,亡國之痛與相思之苦,原是同一種韻腳的不同填法。
夜讀至周密《玉京秋》時,露水已浸透箋紙。“煙水闊”三個字突然游動起來,化作一尾銀魚,銜走了我案頭的燈花。原來有些思念,注定要像西湖的莼菜,永遠漂浮在語言的表面,不能沉淀,也不愿靠岸。
合上書卷時,檐馬正敲著寶祐年間的更點。一粒詞牌從扉頁滑落,在青磚地上碎成三更雨——這才懂得,宋人的相思,是明知“留不得”卻偏要“留得”的倔強,是“數峰清苦”里,那一點不肯融化的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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