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2年,劉邦擊敗項羽,并在諸侯、功臣的擁戴下稱帝,定都長安,定國號為漢,正式建立了漢朝,史稱“西漢”。劉邦雖稱帝,但他的權勢和秦始皇卻有本質上的區別:秦始皇是至高無上的獨裁君主,劉邦則更像是諸侯之盟主。如果劉邦在利益分配上不當,那諸侯必然群起而攻之,正如當年群起攻擊項羽一樣。因此,建國后的劉邦必然會建立較為完善的制度、采取一系列的措施才鞏固帝國。
西漢初立,最大的隱患在于異姓諸侯王,主要有楚王韓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趙王張敖、燕王臧荼、長沙王吳芮、韓王信。他們是和漢王劉邦一起擊敗了項羽,奪取了天下。因此,他們和劉邦的關系,并非嚴格的上下級關系,而是一種聯盟的關系。
不僅如此,所有跟隨劉邦取得軍功之人,都獲得了相應的爵位。前202年,劉邦對全國的土地進行了一次大分配。根據李開元等學者估計,當時全國耕地的40%被分配給軍功諸王和列侯,授予土地總量大約是3億畝耕地和1500萬畝宅基地。
建國后不久,劉邦就對各諸侯王發動了戰爭,諸侯王被鏟除,或者誅殺,唯有實力弱小的長沙王留了下來。鏟除異姓王的同時,劉邦又分封劉氏宗子為王,為同姓諸侯。
異姓諸侯王雖然基本被鏟除,但朝廷中還有許多軍功列侯,他們擁有大量的土地,控制了大量的人口,擁有強悍的經濟實力,他們甚至在朝廷內外占據重要的官職。劉邦沒有實力將之全部消滅,也沒有精力這么干。在劉邦晚年之時,只能選擇和軍功列侯再次分配利益和權力,以實現平衡。
公元前195年,劉邦發布詔書,寫道
吾立為天子,帝有天下,十二年於今矣。與天下之豪士賢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輯之。其有功者,上致之王,次為列侯,下乃食邑;而重臣之親,或為列侯,皆令自置吏,得賦斂;女子公主,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賜大第室;吏二千石,徙之長安,受小第室,入蜀漢定三秦者,皆世世復。吾於天下賢士功臣,可謂亡負矣。其有不義,背天子擅起兵者,與天下共伐誅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此詔書首先強調,大漢的江山是天下豪杰、賢大夫共同打下來的,并非劉邦的私產。大漢建立后,又按照軍功多少的原則,封豪杰、賢大夫為王侯將相,就算功勞最少之人也世世代代免除租稅和徭役。劉邦這是告訴大家,劉氏沒有辜負天下豪杰,天下豪杰應該共同維護劉氏的盟主地位。如果“其有不義,背天子擅起兵者,與天下共伐誅之”。
但問題是劉邦之前已經誅殺了異姓諸侯王,軍功列侯肯定不會相信劉邦的詔書。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劉邦必須要拿出一些誠意。詔書頒布后不久劉邦就召集了主要的功臣列侯,在長安未央宮召開了會盟,史稱“白馬之盟”,
白馬之盟的具體內容已經被銷毀,可能是后來的漢朝皇帝為了掩飾這一段歷史而銷毀的。不過,學者們還是在學者零散的史料中找到了蛛絲馬跡。我們將之匯總,可以得到主要的四點內容:
(1)王侯的權力集中于皇帝 (2)非劉氏不能封王 (3)非有軍功不能封侯 (4)若違反上述約定,大家一起討伐
白馬之盟,就是對軍功列侯的利益進行了再次分配,并規定了雙方的權利和義務。通過白馬之盟,軍功列侯的利益得到了保障,并且可以世代傳承。而軍功列侯則盟誓保衛劉氏天下。
在具體的運作中,則是皇帝坐鎮長安,掌握拱衛長安的軍事力量。雖然皇帝總覽大權,但皇帝基本不能干涉王國和軍功列侯在當地的私事,皇帝的權力是遭到一定的限制的。
劉氏諸侯掌握王國,擁有相對獨立的政治權力,強大的經濟力量。劉氏諸侯的出現,其主要的作用就是牽制軍功列侯,防止軍功列侯反叛。
軍功集團則分布在漢朝的各級單位中,例如丞相則是由軍功最高之人來擔任,所謂“漢常以列侯為丞相”。例如,漢初丞相是由蕭何擔任,因為蕭何的軍功排名第一。蕭何去世后,不等中央安排,曹參就自己動身前往長安,要求擔任丞相,因為曹參的功勞僅次于蕭何。從漢初到漢朝中期,擔任丞相之人依次是蕭何、曹參、王陵、陳平、審食其、呂產、周勃、灌嬰、張蒼、申屠嘉、陶青、周亞夫、六舍,除了呂產特殊之外,從蕭何到申屠嘉都是軍功集團第一梯隊元老,而陶青、周亞夫、劉舍屬于軍功二代。
軍功列侯的利益是可以世襲的,這就導致西漢前期的官僚系統十分穩定,軍功列侯壟斷官場。軍功列侯不僅是終身制,而且還能將職位傳給自己的子孫。;所謂:“大漢之興,亦累功效,吏皆積久,至長子孫”西漢的王嘉說“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之吏也”。意思就是官職世襲,導致一些家族直接以官職為姓氏。這些軍功列侯最初都是跟著劉邦打天下的豪杰,如今都成為了新興的貴族階層。
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古代的貴族階層往往是不需要納稅,不需要服役的,漢代的貴族階層就是如此。西漢建立后,劉邦就下令廢除了所有軍功列侯的賦稅租役,那么交稅服役之人就只能是平民。一個奇怪的現象就出現了,西漢的無數微薄的平民,需要供養無數的高收入者。因此,即使在“文景之治”時期,西漢的平民依然是窮困潦倒,遇到一點災害則流離失所。
為了讓皇權和軍功列國相安無事,西漢初期推行黃老學派的“無為而治”。西漢初期,陸賈見劉邦,糾正了劉邦不重視文治的缺點。隨后,劉邦讓陸賈負責編《新語》十二篇,《新語》就成為漢初的治國教材。《新語》之中,有四篇專門講“無為而治”。
所謂“無為”,就是皇帝遵循規則,不再對民間事務,對貴族事務做干涉,讓其自行運轉。在百廢待興的漢初,無為之治有利于恢復經濟,休養生息。無為而治,也是讓皇權、官僚貴族處于相互不干涉的一種狀態。
當然,無為而治后來對平民來說也是弊大于利。因為中央不干涉軍功列侯的行為,使得軍功列侯在地方胡作非為,殺人越貨,草菅人命,搶奪土地是常有的事情。西漢的吏治非常敗壞,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吏治最敗壞的時期,其主要的原因就是中央不怎么干涉,任由地方官僚盤剝,只要地方官僚不造反,不威脅皇權即可。
甚至當時許多人認為,秦朝暴虐,百姓早已習慣了。現在只需要稍微對百姓好一點就不會出亂子。例如劉邦出征后,蕭何就征發徭役建未央宮,規模浩大。劉邦回來后責備蕭何濫用民力,“天下匈匈,苦戰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蕭何卻說“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后世有以加也。”意思就是趁天下未定,百姓還對秦朝的徭役、秦末的戰亂習以為常,應該趕緊搞徭役。等以后百姓習慣安定了再搞徭役,那百姓就不愿意了。
雖然漢初推行“無為而治”,但百姓還只是勉強能過存活罷了。因此,晁錯說: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吊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虐,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具有者半賈而賣,無者取倍稱之息;于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
秦漢之交,農夫陳勝喊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的口號,此后高舉義旗,開始了推翻暴秦的大業。沒想到,幾年之后,一群布衣卿相又演變為了新的貴族,他們盤踞在社會的上層,對百姓進行著殘酷的盤剝。歷史就是一次次的無限循環。
《從劉邦到王莽》聚焦西漢,講秦制在西漢的演變,歷史事件講得詳細,分析透徹。內容涉及上層,也關注底層,關注不同制度下(鹽鐵令、算緡令等)底層民眾的生活的變化。該書介于學術研究和趣味說史之間,文筆流暢,又言之有物,陳述史實的同時兼顧議題(如國家形態變化、官僚制度等),專業性和可讀性都兼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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