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年間的濟南府,正是秋糧上市的時節。城西"米記糧行"門前,一個身著靛藍粗布衣裳的年輕女子正踮著腳往門楣上掛新扎的艾草。她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圓臉盤上一雙杏眼格外有神,腦后松松挽著個婦人髻,舉手投足間透著股子利落勁兒。
"米掌柜,這還沒到端午呢,咋就掛上艾草了?"隔壁布莊的趙大娘挎著菜籃子路過,笑呵呵地問道。
米子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笑道:"趙嬸兒您不知道,昨兒夜里老鼠把糧袋咬了個窟窿,掛點艾草驅驅晦氣。"
正說著,街那頭傳來一陣喧嘩。只見四五個壯漢簇擁著個穿綢緞馬褂的胖子朝這邊走來,沿途小販紛紛避讓。米子臉色一變,趕緊把最后一把艾草塞進門縫。
"喲,這不是米掌柜嘛!"胖子在王記糧行的金字招牌下站定,瞇縫著眼打量米子門前冷清的場面,"聽說你今兒個一斤米都沒賣出去?"
米子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托王掌柜的福,小店還能撐幾日。"
王掌柜嗤笑一聲,肚子上的肥肉跟著直顫。他伸出三根胡蘿卜似的手指:"三百兩,買你這鋪面連帶存貨。要擱平時,這破地方二百兩都嫌多。"
"王掌柜說笑了。"米子攥緊了腰間荷包,"這是先夫留下的產業..."
"呸!"王掌柜突然變臉,一腳踹翻門邊的米斗,"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濟南府七十二家糧行,就剩你這一根刺兒沒拔了!"他轉身對圍觀人群吼道:"都聽好了!誰敢來米記買糧,就是跟我王德貴過不去!"
人群噤若寒蟬。這王德貴仗著姐夫是知府師爺,這些年強買強賣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去年城南李記糧行不肯就范,結果半夜走了水,一家五口就逃出來個八歲娃娃。
待王掌柜耀武揚威地走遠,趙大娘趕緊把米子拉進屋里:"閨女,要不就依了他吧?這殺千刀的前兒剛把陳糧摻新糧賣,一石米多要了二錢銀子呢!"
米子給趙大娘倒了碗大麥茶,眼里閃著光:"大娘您放心,我米子雖是個寡婦,可也不是面團捏的。"她指著墻角幾個陶甕低聲道:"您瞧見沒?那是我留著后手呢。"
轉眼到了臘月,濟南府飄起細雪。往年這時候各家糧行都該降價促銷,可今年王掌柜聯合其他糧商囤積居奇,米價竟比秋收時還漲了三成。窮苦人家只能摻著麩皮吃,城隍廟前天天有餓暈的乞丐。
這日清晨,米子正在柜臺后算賬,忽聽門外銅鑼喧天。只見王掌柜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十來個伙計招搖過市,馬背上還綁著紅綢扎成的大花球。
"各位父老鄉親!"王掌柜扯著嗓子喊,"為慶賀小妾生子,王某今日特價售糧,每石只要...五兩銀子!"人群頓時炸了鍋——這價比官定糧價還高一倍!
米子氣得指尖發顫。突然,她瞥見街角蹲著個蓬頭垢面的小男孩,正眼巴巴望著糧行蒸饃饃的籠屜。那孩子瘦得顴骨凸出,懷里還摟著個更小的女娃。
"小兄弟,過來。"米子招手讓孩子進門,從屜籠里取出兩個熱饃饃。孩子接過就啃,噎得直抻脖子。米子忙遞上溫水,輕聲問:"你爹娘呢?"
"爹去王老爺家借糧,讓打斷了腿..."孩子含混不清地說,"娘帶著姐去挖野菜,三天沒回了..."
米子心頭一緊。她摸出塊碎銀塞給孩子,轉頭望向對面王記糧行門前長長的隊伍,眼里漸漸凝起寒光。
當天夜里,米記糧行后院亮著燈。米子正和賬房老周頭低聲商議,突然傳來"咚咚"敲門聲。開門一看,竟是白天那小男孩,身后還跟著個穿道袍的干瘦老頭。
"掌柜的,這是我爺。"孩子怯生生地說,"他說能幫您治王老爺。"
老道士捋著山羊胡直笑:"貧道青陽子,略通風水。聽說王德貴最信這個?"他從袖中掏出個羅盤往桌上一放,"姑娘可想聽個'鯉魚跳龍門'的局?"
三更時分,米子跟著道士繞到王記糧行后墻。只見老道摸出張黃符貼在墻角,又撒了把香灰,嘴里念念有詞。米子按吩咐在東南角埋下個油紙包,里面裹著塊刻滿符文的桃木牌。
"成了!"老道搓著手說,"三月之內,這宅子必生變故。姑娘切記,從明日起要在糧倉四角點白燭,連點七日..."
第二天晌午,王掌柜正在店里撥算盤,忽見伙計慌慌張張跑進來:"東家,不好了!米記糧行掛出轉讓的牌子了!"
王掌柜騰地站起來,茶碗都碰翻了:"當真?快去看看!"
米記糧行門前果然貼著"吉鋪轉讓"的紅紙。米子見王掌柜來了,抹著眼淚道:"王掌柜說得對,我一個婦道人家終究撐不住...只要四百兩,這鋪子連帶存貨都歸您。"
王掌柜狐疑地打量著糧倉,突然發現墻角果然點著白燭,頓時眼睛一亮:"聽說...你這兒鬧耗子?"
"何止耗子!"米子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夜夜聽見糧袋沙沙響,可打開看又什么都沒有。前兒請道士看了,說是..."她突然捂住嘴。
王掌柜心頭狂跳。他早就聽說米記這塊地曾是前明舉人宅邸,地下埋著寶貝。如今見這陣仗,更確信是風水出了問題。眼珠一轉,他拍出四張銀票:"三百五十兩,現錢!"
"這..."米子裝作猶豫,突然糧倉里傳來"嘩啦"一聲響。王掌柜沖進去一看,只見幾袋米散落在地,米粒上竟泛著可疑的青綠色!
老周頭適時哭嚎起來:"掌柜的!存貨全霉了!這可是咱們最后的家底啊!"
王掌柜仔細查看霉米,心中暗喜。他故作大度地擺手:"罷了,念在都是同行,三百兩吧!"心想這些霉米轉手摻在新米里,至少能賺五百兩。
立完字據,王掌柜迫不及待帶人清點糧倉。可剛搬開表面幾袋霉米,底下竟全是好糧!正疑惑間,忽聽伙計尖叫:"有鬼啊!"只見糧堆后飄出個白衣人影,轉眼就不見了。
當夜王掌柜請來和尚做法事,誰知半夜糧倉突然起火。救火時又有人看見白衣鬼影在梁上晃,嚇得伙計們四散奔逃。等天亮清點,三百石糧食燒得精光。
與此同時,米子正在城南破廟里給老道士斟酒。青陽子笑著從褡褳里取出個機關木偶——正是昨夜嚇人的"鬼影"。
"姑娘好計謀。"老道抿著酒說,"不過那王德貴不會善罷甘休..."
米子望向廟外排隊領粥的百姓,輕聲道:"道長放心,我早托人從直隸運了八百石平價糧,明日就到。"她掏出張銀票,"這是賣鋪子的錢,夠買二百石。剩下六百石..."她指了指墻上貼的官府告示。
原來三天前,新任巡撫微服私訪時,正巧看見王掌柜毆打買不起糧的百姓。一查之下,發現他這些年囤積居奇、哄抬糧價的罪證。今早衙門已經派人封了王記糧行。
臘月二十三祭灶日,米記糧行在原址重新開張。新漆的招牌下,米子正給街坊們分送灶糖。忽然人群騷動起來,只見個蓬頭垢面的胖子被差役押著游街——正是王掌柜。聽說他為了脫罪,把姐夫師爺行賄的事全招了。
"掌柜的,您看!"小伙計指著糧行新掛的匾額。只見黑底金字的"米記"旁邊,多了行小字:"童叟無欺,豐歉同價"。
米子抓了把新炒的花生分給孩子們,望著湛藍的天空長長舒了口氣。遠處傳來賣糖葫蘆的吆喝聲,混著孩子們的笑鬧,在冬日暖陽里飄出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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