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 年 6 月 26 日，湖南韶山沖的石板路上，一個身著白襯衫的高大身影正緩緩走來。路邊稻田里的老農直起腰，手搭涼棚仔細辨認，突然扔下鋤頭大喊：“毛主席回來啦！” 剎那間，整個山沖沸騰起來，男女老少從青瓦白墻的農舍里涌出來，沿著田埂追著那個熟悉的背影跑。

此時的毛澤東，正被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緊緊攥住胳膊。老人布滿老繭的手像山巖上的老樹根，顫抖著說：“大侄子，你可算回來了！” 公社書記趕緊在旁介紹：“這是五阿婆，毛福軒烈士的妻子?！?毛澤東望著老人溝壑縱橫的臉，腦海中突然浮現出 32 年前那個在長沙自修大學當校工的年輕人 —— 毛福軒，這位按輩分該叫 “叔爺” 的革命戰友。

叔爺與侄子的革命情誼

毛福軒比毛澤東小 6 歲，卻長他一輩。1925 年，當毛澤東回鄉發動農民運動時，這個貧苦農民出身的年輕人主動找到他：“潤之，我有力氣，你帶我鬧革命吧！” 在清水塘的秘密聯絡點，毛澤東第一次向妻子楊開慧介紹：“這是五叔爺。”

毛福軒漲紅了臉直擺手：“別別，叫我福軒就行。” 毛澤東卻堅持：“亂了輩分，毛氏公祠的板子要打我屁股的。” 直到毛福軒莊嚴地說：“我們都是同志?！?毛澤東才鄭重地握住他的手：“我的好同志！”

這位 “同志” 后來成為中共韶山支部第一任書記。他白天扛著鋤頭在田里干活，晚上走村串戶發動農民，把韶山沖變成了 “紅區”。1927 年大革命失敗后，毛福軒奉命打入上海警察局，從普通巡警做到第三分局局長。

在燈紅酒綠的上海灘，他冒著生命危險為黨傳遞情報，連周恩來都稱贊他 “渾身是膽”。1933 年，因叛徒出賣被捕時，他在雨花臺留下遺書：“余為革命奮斗犧牲，對于己身毫無掛念！”

五阿婆的血色人生

毛福軒犧牲時，五阿婆才 30 歲，懷里抱著 7 歲的兒子，背上背著 4 歲的女兒。“清鄉隊” 半夜破門而入，把她拖到公堂嚴刑拷打，逼她說出丈夫的秘密。這個裹著小腳的農村婦女，被烙鐵燙得昏死三次，始終咬著牙不說一個字。

后來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她抱著孩子逃進深山，靠討飯、當傭人艱難度日。有人見她年輕貌美，想占便宜，她抄起扁擔就打：“我男人是為革命死的，你們休想欺負我！”

32 年后重逢，五阿婆從衣襟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半塊發霉的紅薯干：“這是福軒最后一次回家時，從上海帶回來的。他說大城市的人都吃這個，讓我嘗嘗。”

毛澤東接過紅薯干，喉嚨像塞了團棉花。五阿婆卻笑著說：“主席，我想去南京雨花臺給福軒掃掃墓，再去看看你家大弟、小弟和開慧妹子。他們的墳頭，該長青草了吧？”

離開五阿婆，毛澤東走進上屋場的老宅子。東廂房墻上，大弟毛澤民的照片格外醒目：頭戴皮帽，身著獵裝，系著領帶，笑得爽朗。1943 年，這個掌管紅軍 “錢袋子” 的財政部長，在新疆被軍閥盛世才用麻繩勒死。毛澤民犧牲前給哥哥寫信：“為了革命，我隨時準備獻出生命?！?毛澤東撫摸著照片，仿佛又看見當年那個替他挨父親竹板子的少年。

隔壁是小弟毛澤覃的房間。墻上掛著他在南昌起義時的軍裝照，英姿颯爽。1935 年，這位留守蘇區的紅軍師長，在江西瑞金的山林里與敵人周旋 7 天 7 夜，最后身中數彈倒在血泊中。犧牲時，他口袋里還裝著給哥哥的信：“大哥，等革命勝利了，我要帶你去看看瑞金的紅杜鵑?！?/p>

走到自己的臥室，毛澤東盯著墻上楊開慧的畫像出神。1930 年，這位寫下 “我失驕楊君失柳” 的革命伴侶，在長沙識字嶺被反動派殺害。她臨刑前留下的日記，直到 1982 年修繕故居時才被發現：“我想象著，假如有一天他死去了，我一定跟他去死！” 毛澤東輕輕撫摸著窗臺上的油燈，仿佛看見妻子抱著孩子，在漫漫長夜里等待他歸來的身影。

血色黃昏里的沉思

暮色籠罩韶山沖時，毛澤東獨自登上韶峰。山風掠過松林，沙沙作響，仿佛無數先烈在耳邊低語。他想起 1925 年在這里創辦農民夜校，教農民識字學文化；想起 1927 年考察湖南農民運動時，寫下 “農民運動好得很” 的激昂文字；更想起 1930 年，妹妹毛澤建在衡山就義前，給哥哥留下的血書：“革命一定會勝利！”

下山路上，稻田里的青蛙呱呱叫著，螢火蟲在夜空中劃出點點微光。毛澤東突然停下腳步，對隨行人員說：“韶山是塊紅色的土地，這里的每一塊石頭都浸著烈士的血。我們今天的好日子，是他們用命換來的?！?/p>

32 年后的這次回鄉，毛澤東在韶山住了兩天一夜。離開時，他站在故居前的曬谷場上，望著滿山蒼翠，輕聲吟誦：“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這句后來寫進《七律到韶山》的詩句，不僅是對故鄉的深情回望，更是對無數革命先烈的永恒致敬。

（本文參考資料：

《毛澤東傳》（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 年）

《韶山志》（韶山地方志編纂委員會，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