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為文法教師正在教學生識字，Gentileda Fabriano,The Virtue of Grammar，15世紀壁畫

本科教育最重要的是
幫學生找到下一個目標

采訪｜陸一 晉浩天

陸一，現為復旦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研究員
晉浩天，光明日報記者
*本訪談原載于《光明日報》2018年6月25日。

01

弄清楚上大學是怎么回事

記者：據您觀察，現在的學生在專業(yè)選擇與學習中，欠缺什么，表現出的問題有哪些？

陸一：在我長年研究的大學教育范圍內，我發(fā)現兩個常見的“始料不及”很說明問題：一是在高中時代大概都聽過老師或家長說：“孩子，現在辛苦一點，等到上了大學就解放了。”這種說法有利于讓學生集中精力熬過備考苦學。但只要他們上了大學就會發(fā)現，“解放說”其實是個善意的謊言。大學提供了一條條“上坡路”，而那些在大學自我解放的做法無異于走上了輕快的“下坡路”。

另一個就是，我們在調研中發(fā)現，許多高年級本科生會懊悔自己的專業(yè)選擇。如今，填志愿已經很少有因信息閉塞而導致的選擇偏差，招生老師、高中老師、父母親戚、學長前輩等人士，都會給予各種各樣的具體策略和建議，但選對專業(yè)還是像占卜未來一樣玄奧。甚至有學生戲稱，“今天為了轉專業(yè)流的汗和淚，就是當年填志愿時腦子進的水”。

記者：報志愿有很多策略、門道，拋去那些技術性、技巧性策略，你認為最該重視的要素是什么？

陸一：要做出好的選擇，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上大學是怎么回事，未來的大學和已經熟悉的中學生活有什么本質不同。可以說，上大學最重要的價值是幫你找到下一個目標。之前，我們有一個被給定的目標，那就是考上好大學，而且實現這個目標，我們必須參與激烈的競爭。那么，一旦上了大學，人生第一個目標就算達成了，新局面帶來的挑戰(zhàn)就是要為自己尋找下一個目標，并且這個目標不再是被明確給定的。它必須是自己不斷嘗試、深思熟慮的結果，而成敗主要取決于自己。

其實，上大學之后的狀態(tài)，這種忽明忽暗、復雜的目標感，才是人生的本質。如果說上大學帶來了自由和解放，那就是這個意義上的自由和解放——不再有被設定的目標，不再必須穿過激烈競爭的叢林，問題是，這同時也意味著自己要為自己負責。所以，本科教育最重要的就是幫助學生有勇氣、有能力運用這種選擇的自由，幫助學生找到下一個目標，并且支持他實現這個目標。

02

好的大學教育要教會學生做決定

記者：當今時代，學科與職業(yè)的專門化與融通性并存，年輕人該如何結合這一特點做好規(guī)劃和選擇？

陸一：大學教育既不是放任的開始，也不是高中的延續(xù)，更不是對世俗成功的承諾。大學要培養(yǎng)學生在理性反思中不斷上臺階，既提升境界高度，又時時自我校正方向，向各自遠方延展。

為了做到這一點，大學必須提供高深的專業(yè)教育和博通的通識教育。換言之，在本科階段，專業(yè)學習和通識學習都很重要，接受嚴苛的專業(yè)訓練而不只是涉獵一些專業(yè)，才能見識什么叫高深，通過和富有專業(yè)魅力的教授深入交流切磋，能夠在心里形成具體的人格案例，通過系統(tǒng)學習一個專業(yè)領域的知識技能，深刻領會一套分析問題的思維方法。另一方面，通識課程可以幫助學生形成健全的判斷力，開拓廣闊的視野，達到全局性把握問題的智識結構。

另外，大學階段提供了寶貴的試錯糾錯機會、豐富的社會實踐活動，這些都為學生的非學術性發(fā)展賦予可能。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大學開始實施大類招生和大類培養(yǎng)，開放更多的轉專業(yè)機會，這些做法都體現出大學的方向。

之所以說了許多大學教育的價值，就是為了解釋填志愿雖然重要，但并不“致命”。無論現在如何填報志愿，學生的見識和判斷力總還是處在高中水平。對于學生來說，今后，人生還有許許多多的選擇要做，好的大學教育不但會幫助學生樹立志趣，更會教會學生如何做出人生的重大決定。

記者：科技進步、社會變革、時代發(fā)展如何作用于學科與職業(yè)演進，也就是說，應該如何把握好個體發(fā)展軌跡和國家與時代發(fā)展大勢的關系？

陸一：當然應該順勢而為。受過高等教育不僅使你更了解自己的才性，也讓你更了解社會，明白個人成就和國家、時代發(fā)展大勢的緊密關系。更重要的是，高中階段對一個人的評價被成績和分數抽象了，但一個人的成長成才道路是具體的，是和他的主動選擇緊密相連的，只有直面時代挑戰(zhàn)，擔負一代人應當承擔的歷史責任，才能在不斷變動發(fā)展的國家、社會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作出有別于其他人的獨特貢獻，最終成就自己。

03

選大學，要看它能提供什么樣的本科教育

記者：實用主義、現實選擇，可能是學生和家長們做抉擇時秉持的重要原則，理想與現實，如何兼顧，您有什么建議？

陸一：首先，盡可能選擇一所更好的大學。所謂的好，不是看排名，而是看它能提供什么樣的本科教育，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幫助我們提升智識水平，找到、實現下一個目標。

其次，在選擇專業(yè)上，如果有明確的志向——不是指大家都說好的方向，而是指自己內心的向往，并已對它進行了較為深入的鉆研，比一般人對這條專業(yè)道路有更實質性了解——那么就去選擇它。

有的專業(yè)在大學里，不但學術創(chuàng)新力強，而且分支完整，我們將其形象地稱為“高原”學科。它的優(yōu)勢是能為本專業(yè)學生提供該學科的全貌，而這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教育，進而能為學生提供全面的專業(yè)領域選擇，使得學生逐漸完成對專業(yè)方向的聚焦。有的大學某學科雖然排名較高，但可能僅僅只有一兩個方向突出，好像一座“高峰”。作為本科生，在這樣的環(huán)境學習，學術眼界和能夠選擇的專業(yè)方向就相對局限。

此外，如果還沒有明確的志向，則應采取逐步聚焦的思路，首先明確自己的文、理、工、醫(yī)等學科的大致傾向。這個大范圍內，我建議更多考慮基礎學科，這樣的選擇保留了進一步進行專業(yè)選擇的可能性，越是職業(yè)性、針對性的應用型學科或訓練，越是會封閉個人發(fā)展的多樣性。基礎和應用型專業(yè)的選擇，相應構成了一種“坦途”和“險路”的對應關系。

填報志愿時，有高分學生不愿意在選專業(yè)中浪費分數，認為這是在為將來就業(yè)“搶跑道”。且不論當下對未來就業(yè)前景的判斷是否準確，這是仍然局限在最佳選擇與競爭難度直接掛鉤的高中生思路，看似沒有浪費的分數，卻可能對自身才能造成極大的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