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信陽固始縣西部,馬堽集鄉的鄉道蜿蜒穿過成片的水稻田。濕潤的沖積平原上,林地與農田交錯排列,這里便是黃偉崴的金蟬養殖基地。
這片基地由3間平房和104畝林地組成。3間平房各有分工:一間擺放著一家五口的生活物品,一間堆放著打包金蟬用的打包袋,還有一間則碼放孵化蟬苗所需的物件。
養殖地門口豎著“信陽第一家”的牌子。里面栽著楊樹、柳樹,還有數十只雞和鴨。樹與樹之間隔得勻凈,每棵樹干離地1.5米左右的位置,都纏上了寬寬的膠帶。周邊環繞著幾排高大的楊樹,繁茂的樹葉層層疊疊,連成一片密不透風的濃綠,將整個養殖基地圍在中間。
今年剛進入6月,黃偉崴一家就從鎮里搬到這里住,為一年一次的捕捉季忙碌。
樹上的蟬。圖/九派新聞
【1】一晚最多能捉1.3萬只
夕陽西下,晚霞染紅天邊。黃家老小都已早早吃過晚飯,等待天空徹底黑下來。平房前收拾出的空地上,堆著膠鞋、十幾只塑料桶和幾把手電筒,都是捕捉金蟬要用的物件。
金蟬“晝伏夜出”,天黑后陸續從土壤中鉆出,8點至10點是出土高峰,黃偉崴帶著一家老小,通常從晚上8點開始投入捕捉。
他們按照時間分成了三班。第一班是8點至9點,全家齊上陣,黃偉崴的兩個孩子是捕捉的主力軍,他們手拎著小塑料桶,舉著手電筒在樹林里小跑,光束在樹干間來回晃動。看見膠帶處趴著金蟬,踮腳伸手迅速把它抓進桶里。
“兩個小孩比三四個大人抓得都多。”黃偉崴說,兩個小孩一般跑步進行,約莫1小時,每人都能帶著滿滿的一桶金蟬回來。但跑著抓,體力很快消耗完畢,所以到第二班,就由黃偉崴的母親和妻子接力。她們熟絡地將頭燈和防蚊叮咬的網紗往頭上一戴,斜掛著白塑料桶就往樹林里走。
養蟬基地。圖/九派新聞
第三批通常從夜里12點開始,天晚路黑,大多是黃偉崴自己出動。“差不多轉一個小時,還能抓個幾百只。”
六月中下旬,一般是黃偉崴最忙的時候。他還會請家里親戚來幫忙,體力好的去地里溜達著抓。其他的則將捉上來的金蟬放在大盆里,待到金蟬休眠,立刻進行挑揀和分裝。
有些金蟬正處在快蛻殼的狀態,外殼已經裂開一道縫,要單獨挑出來將它們身上的殼蛻掉。蛻了殼只剩白肉的,當地人叫它們“銀蟬”,通體嫩白,翅膀還帶著淡淡的青色,有不少消費者愛吃這個,價格比金蟬低一些。金蟬蛻下的殼再單獨曬干回收,能賣到一毛一個,有時價格更高。完整的金蟬則按一瓶50個的數量分裝到定制的瓶子里,再放到冰柜里冰凍,之后按照一只一元的價格出售給收購商和客戶。
這樣的夜晚,能持續到八月中旬。據黃偉崴所述,最忙的時候一晚上能收獲一萬三千只。平常差不多也能收獲四五千只。一般忙完分揀、洗晾、分裝這些活,就到了后半夜。這些天,他每天都能走兩萬多步。為了跟上金蟬的作息,黃偉崴也變得黑白顛倒,晚上在樹林里穿梭,白天補覺。
黃偉崴的體重也見證了他的忙碌,連著好幾年,一到金蟬捕捉季,他就能比冬天瘦10斤。“你不熬夜捉,總感覺少點啥,因為溜達溜達也能捉個幾百來只。”他嘴上這么說,眼里卻是難掩的疲憊。
【2】老家常見昆蟲成外地高價小吃,打零工期間偶然發現致富商機
回憶起與金蟬結緣的故事,黃偉崴仍難忘2012年夏季在杭州西湖燒烤攤上的偶然發現。
那時,他流轉在杭州、蘇州等城市打零工。隨著在外務工的年頭越來越長,黃偉崴返鄉情結也愈發濃厚。
一次,黃偉崴和朋友在杭州西湖邊看噴泉,他被一陣熟悉的油香味吸引。一個圍滿游客的燒烤攤上,竹簽穿著的金蟬正滋滋作響,攤主吆喝著“5元一串”的價格,這讓他很是吃驚:在河南老家被稱作“爬叉”的昆蟲,在這里竟成了高價小吃。
“爬叉”是河南人對金蟬的叫法。夏天燥熱的夜晚,拎著小桶、舉著手電“摸爬叉”是大多數河南孩子的童年記憶,更是黃偉崴80后這一代人的專屬回憶。
但在黃偉崴信陽老家,爬叉不按串賣,而是論斤稱,一斤有100多個,卻常常賣不到30元,而眼前這串三只裝的烤蟬卻要價5元,這一巨大差價讓他萌生了“賣蟬”的想法。
回到出租屋后,黃偉崴開始在網上大量搜集資料。他留意到,現在金蟬可以人工養殖,網上有“金蟬苗”售賣。而最吸引他的是,網上有消息說:當前的金蟬市場“供不應求”。
說干就干。他興沖沖地在自家地里種下網購的“金蟬苗”。他期望如賣苗人所說,等時間一到,金蟬就會自己從地里出來,坐等收成。
可是干等了兩年,種下的金蟬苗遲遲不見動靜,這時黃偉崴才發現自己十分盲目,許多養殖的基本知識都沒掌握,“連我當時買的蟬苗都是假的。”黃偉崴回憶。
失敗后,養殖金蟬的念頭還在黃偉崴心頭盤旋。打工閑余,他最愛的就是鉆研養殖金蟬的事情。
2015年底,他精挑細選了一批蟬苗種下,時不時叮囑妻子給林子松土,除草。他繼續在外打工。又等了兩年,“真出苗了,我就說能成”。成功養殖出金蟬的消息,給了黃偉崴很大的信心,但這一次因地租、投入少等原因,仍是無功而返。
2018年底,自視“經驗很足”的黃偉崴準備全職回家養金蟬。他帶著多年打工的積蓄回到信陽老家,承包了一塊林地,正式開啟養蟬之路。“只要掌握技術,我就是感覺能掙錢。”黃偉崴堅定地說。
【3】兩年才能看到收益,最發愁的是除草
小小的蟬苗種下去,經歷兩年的時間才能破土而出,這意味著其間只有投入,沒有收益。而且,蟬生長在地下,能不能種植成功,只有時間到了才知道答案。
黃偉崴的家里人不支持,村里也有人看笑話。“剛開始回來說是返鄉好青年,再回來就說我是傻子。”黃偉崴沒去多想,他一邊侍弄林地,一邊耐心等待。
養蟬不是特別費力氣的活,但讓黃偉崴最發愁的就是除草。“下一場雨,草就全冒出來了。”金蟬靠吸取柳樹根部的汁液生長,草勢茂盛會和柳樹搶營養。此外,草的覆蓋還會影響地表溫度和透光率。
為了保證金蟬的安全干凈,養蟬一般不能用除草劑,只能靠人工除草或旋耕機,旋耕機有時候耕得太深,也會破壞金蟬生長環境。黃偉崴記得,他曾雇過50余名工人,這是人力最多的一回,因為一場雨過后,草長得太厲害了。
2021年夏天,黃偉崴迎來第一筆收益,他的金蟬成功破土而出,30多畝地,平均一畝成本200多元,收入三千多元。家里人開始支持,曾經的阻力也變成了動力。
家人的支持,在黃偉崴心目中是最重要的事情。“很多新手想搞養殖,不跟家人商量,就把合同給簽了,地也弄好了,到最后家里人不讓干,這也不行。”
“家人支持,就成功了一半。”這是黃偉崴總結出來的經驗。今年,他承包的林地已達100余畝,這個夏天,出土金蟬的也有40余畝。他們一家三代人8口人齊上陣,撿金蟬、清洗、裝瓶……
捉的蟬泡水清洗。圖/九派新聞
人工養殖金蟬因為有精心打理,比野生金蟬出土更早。像荔枝一樣,金蟬養殖也分大小年,“今年相較是大年,每晚產出四五千只沒問題。”黃偉崴說。
在黃偉崴的帶動下,周圍每年有900戶利用自家閑散的林地進行金蟬養殖,“蟬出土的時間可持續一個半月至兩個月,有人剛捉十幾天就回本了,后面都是掙錢。”
【4】一只售價1元,北方顧客更多
金蟬是季節性的昆蟲,顧客們也都愛嘗個新鮮。黃偉崴有一名做木材加工的老顧客,金蟬出土季,隔三岔五就驅車200多公里來養殖基地買回去吃,一次也不買多,“其實他來回油費都超過買蟬的錢了,但人家就是愿意吃個新鮮。”
黃偉崴的金蟬供不應求,除了供應城里的酒店、燒烤店,他還銷往全國各地,一只售價一般為1塊錢,“北方吃的人更多,像蘇州杭州的燒烤店也比較多”。
今年忙不過來,黃偉崴取消了電商銷售,專供收購商和老客戶。“現在喜歡吃金蟬的人越來越多,它是高蛋白食物,也適合下酒,不過對蟬過敏的人不能吃。”
“金蟬全身是寶,被稱為‘金豆豆’。”黃偉崴的妻子自豪地說。丈夫用7年的時間,將這句話變成了現實。現在,他除了包地養殖金蟬外,還孵化蟬苗、收購蟬蛻。
黃偉崴剛收購一批 “金蟬”卵枝,準備通過人工管理的方式,用一年的時間把蟬卵捂出來,向養殖戶銷售,并為他們提供技術服務與指導。
蟬苗,呈白色顆粒狀。圖/九派新聞
這幾天正是下蟬苗的時候,但由于前期降水少,土地干旱,下苗成活率不高。已經有不少養殖戶聯系黃偉崴,讓他送苗。他總勸對方再等等,“看天氣預報后面幾天會下雨,下完雨土地濕潤,成活率高,他們買我的苗,我得負責。”黃偉崴邊說,邊在林地中查看土壤情況,腳一蹭,一層塵土飛起來。
他還做蟬蛻收購售賣的生意,蟬蛻是一味中藥材,近年來價格不斷上漲,去年,黃偉崴最高賣到650元一斤,一夏積累的蟬蛻,一共賣了兩萬多塊錢。
為了收購到優質蟬蛻,黃偉崴下鄉時常常睡在車上,爭分奪秒,希望趕在別人前面。他介紹,蟬蛻利潤大,但也是一項風險投資。前期蟬蛻多,賣不上價格,收購商和撿蟬蛻的人有時會選擇先囤起來,后面再賣。到了八月份出土的蟬越來越少,蟬蛻的市場價格可能就會被抬高,但受天氣、供需等因素影響,往往存在不確定性。為了賣到更好的價格,他將自己的蟬殼進行水洗,沖掉泥巴、雜質,“直接放在嘴里就能嚼。”水洗貨,也是蟬蛻中價格最高的。
夜里將近10點,第一批抓蟬的小孩子們已經躺在空調屋里玩手機,來幫忙的親朋好友也已離開。黃偉崴的母親和妻子又打著手電筒去林子轉了一遍,回來時大約又撿了兩三百個。
此時,溫熱散去,明月當空,林子里不時傳來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房屋旁,三只狗安靜地趴在地面上。
忙碌還沒有結束,過一會兒,黃偉崴還要獨自一人去林子再轉一遍,給這個蟬鳴的夜晚畫上句號。
來源:九派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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