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5月28日,阿來首家授權《文化藝術報》連載2025年新書《大河源》。即日起,本報連載茅盾文學獎得主、中國作協副主席、著名作家阿來的全新長篇非虛構力作《大河源》。《大河源》是阿來為母親河作的深情傳記。《大河源》以《黃河源傳》為題首發于《十月》雜志2025年第1期,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時更名為《大河源》。阿來一路追溯黃河源頭,行走在高原,也行走在歷史和地質變幻的深處,為這片土地和我們的文明喚醒記憶、接續血脈。黃河,我們的母親河,在阿來筆下,我們再次看到她青春的樣貌,重新感知她的體溫和心跳。作品以地理地質層面國家重大考察的科學資料作參考,用詩性語言記述了黃河源區的自然景觀、地質變遷,探究了這片大地的文化記憶,呈現出自然與人文輝映的壯美景觀。
宗日出土的夾砂陶是一個完整、具有自己特色、獨立于泥質陶之外的器物群,考古學家們將其稱為宗日式陶器。而那些泥質陶器,因為與更廣泛分布的馬家窯文化陶器沒有什么區別,就直接稱為馬家窯文化陶器。這是兩個不同文化傳統的器物群體,各自有著自己的結構與演化軌跡。
宗日式陶器的種類,有夾砂甕、單耳罐、夾砂碗三種,分別作為貯藏器、炊煮器、盛食器。
宗日文化夾砂陶器成型方法是泥條盤筑法和輪制成型法,用黑色施彩,呈現圖案。相對于馬家窯文化陶器的灰褐色和紅褐色,宗日的夾砂陶色彩明顯偏淡,還有一定比例的乳白色,這是其他文化中沒有發現過的。
宗日陶器上的紋樣精美,卻并不復雜,主要有折線紋和鳥紋。折線紋主要在小型壺類器物上。鳥紋在比較大型的貯藏器上。至于單耳罐這樣的炊煮器,彩繪并不普遍,口沿部位內彩出現較多,幾乎都是倒三角紋;肩部也有部分施彩,形同夾砂甕型上的鳥紋。夾砂碗內彩為主,外彩主要在上部,圖案基本是倒三角紋或者折尖豎條紋。依此可以判定,這里彼時繁衍的是一個具有高度審美能力,同時也更注重器物實用功能的族群。
這一切,都說明這個生活在黃河階地上的族群,其文明所達到的高度。
人類學和考古學一致認為,陶器的產生是和農業經濟的發展聯系在一起的。一般說來,先有農作物的栽培與收獲,然后才出現陶器。當人類進入新石器時代,特別是農業的發生和發展,為人類提供了可靠而穩定的谷物來源,從而開始定居生活。收獲的谷物都是顆粒狀的淀粉物質,不像獵獲的野獸,骨肉便于在火上燒烤。同時,春種秋收的農業,四季輪回,大量的收獲需要儲藏。于是,這些定居農耕的人群對于烹煮、盛放和儲存食物及汲水器皿的需要越來越迫切,從而促使他們創造發明了世上從未有過的人造物質:陶。陶器的產生和發展,是人類經兩百萬年進化而產生的劃時代的智慧結晶。
傳統中國的文字史中,對黃河上源的記載,非常有限。《尚書·禹貢》有“導河積石,至于龍門”的說法。今人普遍認為,這個積石山,就是上游黃河由西向東,再由東往西,繞行了大半圈的阿尼瑪卿山。站在宗日,黃河造成的土層深厚的階地上,阿尼瑪卿山,就在東南方向。這里是彼時中國地理認識的邊徼之地,通常被以為是一片蠻荒。但早在中國文字產生以前,在黃河中下游的那些人群的認知之外,這片上游黃河邊的高地之上,就有族群開始了輝煌的創造。
這些早期人類文明,在當代,依靠考古發掘,才得以呈現。
而在此之前,對這片土地與文化的認知還是非常匱乏的。讀一本民國年間編撰的縣志,這個縣在流經同德縣的黃河下流數百公里處,叫貴德縣。縣志關于地理的描述中還說,“河逕其北,為入中國之始。”那時,尚不知再往上游數百里,還會有考古發掘出來在當時如此先進的文化。
有此一行,黃河源區的文化,在我心目中,已經是一派生機勃勃,而不再像只讀文字史那樣,留下的印象,只是一片高遠蠻荒。
四天后,轉到西寧稍事休整。得空去青海省博物館看了馬家窯和宗日陶器中號稱國寶的兩件實物。
在宗日考古現場,專家給我看的是圖片。
那是兩只陶盆。泥胎橙紅,用黑色描繪出紋飾和鮮明的人物形象。
一只叫舞蹈紋盆。盆內上部,靠近沿口,兩組人牽手聯臂舞蹈,一組11人,一組13人,體態修長,大頭和寬臀略有夸張,使得形象生動而富于節律。
另一只叫二人抬紋盆。也在盆腹內部,靠近沿口處,一圈縱列的鮮明紋飾中,兩個立人面對面合力抬起一個圓石,并用彎曲的腰身表現出了圓石的重量。沿盆一周,一共四組。專家說,那舞蹈可能是娛神,那這抬石圖就是勞動了。
最令人稱奇的,是宗日出土的一組骨制餐具:刀、叉、勺,活脫脫的西餐三件套。在筷子文化的中國,另起一端,似乎間接說明那時肉食占比高,和處理食材的方法。
我在同德黃河邊遇到的這支聯合考古隊,由青海省考古所、河北師范大學和南京大學協同組建。我為宗日文化的細心發掘與考證欣喜,眼前卻浮現上午所見被盜掘殆盡,以至于連墓主的族屬都難以確定的莫格德哇。心中又響起悲聲:白蘭,白蘭。當今之世,總有別有用心的人,或者被所謂民族情感蒙蔽的人,總把某一族群的血緣描繪得過于單一以表純粹。但人類學的常識告訴我們,任何民族與文化的形成,從血緣到文化基因,都并不是如此簡單。
越是生生不息的族群與文化,越是基因駁雜。
宗日人是我們的祖先,白蘭人也是我們的祖先。
可不同族群的文化遺存再見天日時,命運卻如此天差地別。我也不相信莫格德哇所有的東西都被盜掘殆盡,如果對那些墓葬再行科學發掘,一定還有許多文明的線索,更不要說山下殘墻包圍著的地方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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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高思佳
審 核 | 趙梓希
終 審 | 張嘉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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