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梅，今年五十出頭，在一個三線城市的菜市場邊上開了家熟食鋪子。老公趙根生比我大兩歲，是個退了休的公交車司機，脾氣倔得像頭老牛。我們結婚三十年了，有個兒子在外地上班，平日里日子過得平淡，也算安穩。

趙家原來是個大家庭，兄弟三個，我老公是老大，下面還有個二弟趙根柱，最小的趙根林，也就是這故事的主角，我那快要斷氣的弟弟。

說句實在話，我跟根林關系還不錯。小時候我還沒進門呢，他就跟個小尾巴似的跟著我跑，嘴甜，懂事，是我進趙家最先接近的人。只可惜，后來混得不好，做過點小生意賠了，老婆跑了，他又成天喝酒打架，混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也漸漸不搭理了。這些年，他倒是再娶了個老婆——小他十歲的韓雪，長得眉清目秀，是農村出來的，懂事本分，就是太能忍了。

那天中午，我剛從市場回來，拎著一包炸豬皮，一推門，韓雪居然坐在我家沙發上，眼眶紅得像兔子。她見我，連忙站起來：“嫂子，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的?！?/p>

“咋啦？”我把豬皮放下，心里一緊。

她低著頭，聲音哽咽：“根林快不行了，醫生說可能就這幾天了。他心里放不下您，說……說想見您一面，想讓您原諒他?！?/p>

我一聽，心里咯噔一下，手都抖了一下，連圍裙都沒解?！八α耍坎皇乔皫讉€月還好好的嗎？”

“肝癌，晚期，發現得晚。他這幾年喝得太兇了。”她的聲音低得像蚊子。

這時，廚房里傳來“啪”的一聲，趙根生從里面出來，拿著掃帚，臉黑得像鍋底：“他還有臉來找咱們？咱家當初讓他害成啥樣你忘了？梅子，你別信她那一套！”

韓雪嚇得后退一步，趕緊站起來：“哥，根林現在真的……真的不行了，他只是想見嫂子最后一面，不求別的。”

“別叫我哥，我沒你們那種兄弟！”趙根生氣得把掃帚在地上敲了一下，走過去就指著門：“出去！別臟了我家門檻！”

我連忙擋住他：“你干啥呢你！人都快死了！”

“死？他早干啥去了？你忘了你娘病重那年，他拿著你我的養老錢去賭了？我們住出租屋，他擱酒店里喝花酒呢！”

韓雪哭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又咋的？殺人的能因為過期就沒事啦？”趙根生瞪眼，“你別以為你掉兩滴眼淚，我老婆就能心軟。你們一家子都不是個省油的燈，趕緊滾！”

他揮著掃帚往門口趕韓雪，韓雪不敢還嘴，低著頭退著走。我心一急，沖過去擋住門：“老趙，你太過分了吧？她是來求人情的，不是來砸場子的！”

“你也別摻和！你一心軟，他又賴上咱家了。到時候死了還要你出喪事錢！”

“那也是你親弟弟??！”我吼了出來。

他一愣，掃帚頓在半空。

我轉頭看韓雪：“我去?！?/p>

韓雪猛地抬頭，眼神里全是感激。

趙根生冷哼一聲，把掃帚一扔，砰地進了屋，順手把門“咣”一聲摔上。

我把圍裙一摘，拎了包就跟韓雪走了。

她家在郊區一處小平房，根林住在里屋，窗簾拉著，光線暗黃。我一進去，鼻子就被一股藥味和酒味混合的腐味沖得直皺眉。

他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眼窩深陷，頭發稀疏，一雙眼睛還算亮，看到我，一下子濕了。

“嫂子……”他啞著嗓子，艱難地抬了下手。

我坐到床邊，摸了摸他額頭，熱得發燙。他一把抓住我手，淚如雨下：“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哥你和你……我不求你們原諒，就想臨死前見你一面，心里踏實?！?/p>

我心里一酸，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根林，你做錯的事，我記得。你說你賭得我們一家人都搬出去住，那陣子我恨不得把你扔進黃河。但現在……你這病，嫂子也心軟了。你是人不是鬼，咱們也得講個情分?！?/p>

他哆哆嗦嗦地想抬頭，我趕緊扶住他。他嘴唇抖著：“我這輩子活得不像樣……但我知道哥和你是好人。嫂子，我求你，能不能給哥捎句話，就說我認了，真心認錯了?！?/p>

我點了點頭：“行，我說。”

回家后，趙根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臉鐵青。

“我去了?！蔽易谒麑γ?，一字一句，“他真的不行了，跟我說，讓我捎句話給你，他認了，認錯了?！?/p>

他不說話，手在膝蓋上搓來搓去。

我嘆了口氣：“他不求你去看他，只是……希望你能別帶著氣記他一輩子。你說吧，我該怎么回他？”

趙根生愣了一會兒，忽然“啪”地一下站起來，進屋拿了五百塊錢出來，放我面前。

“給他，買口棺材用?！?/p>

“你真不打算去？”

他背過身，聲音低沉：“他見過你，也就算見過我了?！?/p>

三天后，韓雪來電話，說根林沒挺過那個夜里。

我帶了錢和紙，去參加了喪事，替趙家點了一炷香。

火化那天，我站在爐前，最后看了他一眼。他閉著眼，臉上沒了痛苦的樣子，反而安靜得像個孩子。

回來后，我沒說話，只是把那炷香插在我家小陽臺的角落。

趙根生那天晚上喝了點酒，躺在床上，自言自語地說：“那小子，小時候總給我削蘋果吃，皮不斷的……”

我沒作聲，拉了拉被子。

那年冬天特別冷，可我知道，有些東西，慢慢就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