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李二牛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山間小路上。他背上的麻袋里裝著幫王老五修房頂用的工具,沉甸甸地壓得他直不起腰來。月亮被烏云遮得嚴嚴實實,只有他手里那盞破舊的油燈發出微弱的光,照出前方不到三步遠的泥路。
"這該死的天氣,說變就變。"李二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嘴里嘟囔著。他今天本打算晌午就回家,誰知道王老五家的房頂破得厲害,修到太陽偏西才弄好。臨走時王老五非要留他吃飯,幾杯燒酒下肚,又耽擱了些時辰。
遠處傳來幾聲凄厲的狼嚎,李二牛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這條山路他走了十幾年,閉著眼睛都能摸回家,可今晚不知怎的,總覺得背后涼颼颼的,像是有什么東西跟著他。
"呸呸呸,想什么呢!"他朝地上啐了幾口,給自己壯膽,"我李二牛活了三十五年,什么沒見過?"
轉過最后一個山坳,終于看見自家那三間土坯房的輪廓。奇怪的是,窗戶里竟然透出昏黃的燈光。李二牛皺起眉頭——妻子翠花向來節儉,天剛擦黑就熄燈睡覺,從不會等他到這么晚。
"莫非是出什么事了?"他心里一緊,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門前。
"翠花!我回來了!"李二牛一邊喊一邊推開門,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
屋里暖融融的,灶臺里的火還沒完全熄滅,飄著淡淡的柴煙味。他的妻子翠花從里屋快步走出來,臉上堆著笑:"二牛哥,你可算回來了!餓了吧?快坐下歇歇,我給你熱飯去。"
李二牛松了口氣,把麻袋放在墻角,脫下濕漉漉的外衣掛在門后。他習慣性地看向妻子的腳,想讓她給自己拿雙干鞋來。這一看,卻讓他心頭猛地一跳。
翠花腳上穿著一雙嶄新的繡花鞋,紅底金線,在油燈下閃閃發亮。可那鞋子明顯小了一號,緊緊勒在腳上,腳趾的形狀都繃出來了,看著就難受。
"翠花,你這鞋..."李二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翠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笑容有些僵硬,"哦,這是...是前些日子趕集買的,好看不?"
李二牛心里"咯噔"一下。翠花最討厭穿夾腳的鞋,平時只穿寬松的舊布鞋。而且家里哪來的閑錢買這么花哨的新鞋?他偷偷打量妻子,發現她雖然臉很像,但笑容卻不太自然,眼睛也不像往常那樣溫順地垂著,而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二牛哥,你發什么愣呢?"翠花的聲音突然尖細起來,"快坐下吧,飯馬上就好。"
她轉身去灶臺邊忙活,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像是很不習慣那雙鞋。李二牛注意到她的背影似乎比平時瘦削了些,肩膀的輪廓也不太一樣。
"今天王老五家的房頂修得怎么樣?"翠花背對著他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李二牛從未聽過的輕佻。
"還...還行。"李二牛含糊地回答,手心開始冒汗。翠花從來不管他干活的事,更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灶臺上的鐵鍋"滋滋"作響,飄出一股肉香。李二牛吸了吸鼻子,這味道聞著有些古怪,不像是家里常吃的豬肉或雞肉。
"今天煮的什么?"他試探著問。
"你最愛吃的呀。"翠花頭也不回地說,手里的鍋鏟在鐵鍋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快好了,你再等等。"
李二牛的心跳越來越快。他最愛吃的是紅燒魚,可家里已經半個月沒買過魚了。而且翠花做飯從來不會把鍋刮得這么響,她總說那樣會傷鍋。
就在這時,一陣冷風從門縫鉆進來,吹得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晃。借著忽明忽暗的光線,李二牛驚恐地發現,墻上的影子——翠花的影子——頭上竟然多了兩個尖尖的突起,像是...像是動物的耳朵!
他猛地站起來,椅子"哐當"一聲倒在地上。翠花立刻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專注。
"怎么了二牛哥?"她慢慢走近,手里還拿著那把沾滿醬汁的鍋鏟。
李二牛急中生智,突然捂住肚子,裝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哎喲...我肚子疼...可能是路上著涼了..."
翠花停下腳步,狐疑地看著他:"要不要喝點熱水?"
"不...不用..."李二牛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故意撞到桌子邊,"我...我可能是...在王老五家...喝...喝多了..."
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然后像一灘爛泥似的滑坐在地上,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嘟囔著:"王老五...你...你家的酒...是...是兌了水吧..."
翠花——或者說那個假扮翠花的東西——站在兩步開外,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李二牛瞇著眼睛偷看,發現她的指甲不知何時變得又尖又長,在燈光下泛著不祥的青黑色。
"二牛哥?"她又叫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幾分試探。
李二牛沒有回答,反而開始大聲打呼嚕,還時不時地抽搐兩下,就像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常有的那種反應。他的心跳得像擂鼓,但表面上卻裝得爛醉如泥。
假翠花蹲下身來,湊近他的臉。李二牛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腥臭味,像是腐爛的肉混合著某種草藥的氣息。他強忍著沒有躲開,繼續發出均勻的鼾聲。
"哼,沒用的男人。"假翠花突然變了聲調,聲音又尖又細,完全不是翠花平時的嗓音,"白費我一番功夫。"
李二牛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摸上了他的脖子,尖銳的指甲輕輕劃過他的喉結。他差點就要跳起來逃跑,但理智告訴他現在絕對不能動。他故意翻了個身,嘴里咕噥著"再來一杯",把那只手甩開了。
假翠花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李二牛透過眼縫看到她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但更多的是猶豫。她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現在就動手。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喔喔喔——"
假翠花渾身一顫,臉色大變。她惡狠狠地瞪了李二牛一眼,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嘯,身體像被抽干了水分似的迅速干癟下去,最后化作一道黑影,"嗖"地一聲從門縫鉆了出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地上只留下那雙緊緊繃著的、不合腳的繡花鞋。
李二牛又等了一會兒,確定那東西真的走了,才敢爬起來。他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雙腿抖得像篩糠。他跌跌撞撞地關上門,用頂門杠死死抵住,然后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油燈的火苗漸漸穩定下來,照出地上那雙詭異的繡花鞋。李二牛這才注意到,鞋面上繡的根本不是普通的花紋,而是一張張扭曲的人臉!
李二牛癱坐在地上,盯著那雙繡著人臉的繡花鞋,牙齒不住地打顫。灶臺上的鐵鍋還在"咕嘟咕嘟"冒著泡,飄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他強撐著爬起來,用火鉗把鍋端下來,掀開蓋子一看——里面煮的根本不是肉,而是一團黑乎乎的、長著白毛的東西!
"嘔——"李二牛干嘔一聲,差點把晚飯吐出來。他跌跌撞撞地沖到門口,深吸幾口新鮮空氣,這才緩過勁來。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村里的公雞此起彼伏地打著鳴。李二牛抹了把臉上的冷汗,突然想起什么,轉身就往里屋沖。
"翠花!翠花!"他掀開布簾,可炕上空蕩蕩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根本沒有睡過的痕跡。
李二牛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發瘋似的翻遍整個屋子,柴房、地窖、甚至雞窩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妻子的蹤影。最后他癱坐在門檻上,雙手抱頭,指甲深深掐進頭皮里。
"二牛?大清早的你干啥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李二牛猛地抬頭,看見鄰居張嬸挎著菜籃子站在院門口。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
"張嬸!你看見翠花了嗎?她昨晚沒回家!"
張嬸被他通紅的眼睛嚇了一跳,后退半步:"你...你糊涂了吧?昨兒個晌午翠花跟我說要去她姐家,說是有急事,讓我轉告你一聲。我傍晚特意來你家找你,可你不在啊。"
李二牛如遭雷擊。他這才想起來,昨天一大早出門時,翠花確實提過她姐姐身子不舒服的事。
"那...那她說了什么時候回來沒?"
張嬸搖搖頭:"沒說。不過..."她壓低聲音,"昨晚上我起夜,好像看見你家亮著燈,還有人影晃來晃去的。我想著可能是翠花回來了,就沒在意。"
李二牛后背一陣發涼。他拉著張嬸進屋,指著地上那雙繡花鞋問:"您見過這鞋嗎?"
張嬸湊近一看,突然臉色大變,連連后退:"哎喲我的老天爺!這...這不是村東頭劉木匠閨女的鞋嗎?那丫頭三個月前失蹤了,找到的時候只剩..."她猛地捂住嘴,驚恐地看著李二牛。
李二牛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想起鍋里那團長毛的東西,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二牛啊,你昨晚...是不是遇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張嬸的聲音直發抖。
李二牛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張嬸聽完,一拍大腿:"壞了!準是黃皮子作祟!前些日子不是有人說在后山看見黃大仙的廟嗎?這東西最會迷人,專挑獨居的人家下手!"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喧嘩。幾個村民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領頭的王老五老遠就喊:"二牛!不好了!你大姨姐家出事了!"
李二牛腦袋"嗡"的一聲,拔腿就往外跑。張嬸在后面喊:"等等!把這雙鞋帶上!得找明白人處理!"
翠花的姐姐家住在五里外的李家莊。李二牛跑到時,院子外圍滿了人。他擠進去一看,頓時腿軟得站不住——翠花癱坐在院中央,懷里抱著她姐姐,哭得幾乎背過氣去。而她姐姐臉色鐵青,脖子上赫然是五個青黑色的指印!
"翠花!"李二牛撲過去,一把抱住妻子。
翠花抬起淚眼,見是丈夫,"哇"地一聲哭得更兇了:"二牛...姐...姐她...昨晚上有個東西冒充你來找她...天亮我才發現..."
李二牛渾身發冷,從懷里掏出那雙繡花鞋:"是不是...是不是穿這個的?"
翠花一見那鞋,尖叫一聲差點暈過去:"就是它!就是它!昨晚'你'來的時候,就穿著這雙鞋!姐開門時還說'二牛你怎么穿女鞋',然后...然后..."她說不下去了,伏在丈夫肩頭嚎啕大哭。
這時,村里最年長的趙爺爺拄著拐杖走過來,看了看鞋,又看了看死者脖子上的傷痕,長嘆一聲:"造孽啊...這是黃大仙索命來了。"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原來最近三個月,附近村子已經有五個人莫名其妙地死了,都是半夜有"熟人"來訪,第二天就發現死在床上,脖子上都有這樣的指印。
"這東西記仇,"趙爺爺說,"準是有人動了它的老窩,它這是報復來了。"
李二牛突然想起什么:"后山!前陣子不是有人在后山挖出個黃鼠狼窩嗎?還打死了好幾只小的!"
眾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恐懼。趙爺爺沉吟片刻,說:"得請個明白人來。二牛,你帶上這雙鞋,去三十里外的青云觀找玄清道長。記住,天黑前必須回來!"
日頭偏西時,李二牛帶著個瘦高的老道士回來了。玄清道長一進村就皺起眉頭:"好重的妖氣。"
他讓村民準備了一只大公雞、三斤朱砂和七張黃表紙。太陽落山前,道長在村口設了法壇,把那雙繡花鞋放在中央,周圍用朱砂畫了古怪的符號。
"這東西已經害了六條人命,"道長說,"今晚它必來尋這鞋,老道要替天行道。"
夜幕降臨,村民們都躲在家里,只有李二牛和幾個膽大的漢子藏在附近。玄清道長盤坐在法壇前,閉目念咒。夜風漸起,吹得符紙"嘩嘩"作響。
突然,一陣刺耳的尖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臭道士!多管閑事!"
李二牛屏住呼吸,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從樹林里竄出來,在月光下漸漸變成人形——正是昨晚那個"假翠花"!它惡狠狠地盯著法壇上的鞋,想上前又不敢。
"孽畜!"玄清道長大喝一聲,手中桃木劍一指,"你殘害生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黃大仙發出一聲尖嘯,猛地撲過來。道長不慌不忙,抓起大公雞一把擰斷脖子,將雞血灑在繡花鞋上。那鞋突然冒出陣陣黑煙,鞋面上的人臉扭曲著發出慘叫。
"啊!我的法寶!"黃大仙痛呼一聲,現出原形——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黃鼠狼,眼睛血紅,齜著尖牙。
道長迅速點燃黃表紙,口中念念有詞。火焰中,那雙繡花鞋突然自己動起來,像活物一樣扭動著。黃大仙見狀,轉身就要逃,卻被道長拋出的銅錢劍刺中后心。
"轟"的一聲巨響,黃大仙炸成一團黑霧,隱約可見幾個模糊的人影從霧中解脫出來,對著道長拜了拜,隨風消散了。
三天后,李二牛和翠花在趙爺爺主持下,為姐姐和其他受害者辦了隆重的法事。玄清道長告訴他們,那雙繡花鞋是黃大仙用被害者的皮做的,專門用來迷惑人。
"這東西最會鉆空子,"道長臨走時叮囑,"以后夜里有人叫門,一定要看清腳。妖魔鬼怪變人形,十有八九會在腳上露馬腳。"
從此,李二牛家門前總掛著盞長明燈,夫妻倆再也不敢天黑后給人開門。而"看清腳"這個規矩,也漸漸在十里八鄉傳開了,成了老人們常掛在嘴邊的告誡。
至于那雙繡花鞋,玄清道長說已經用真火燒化了。可有人說,在月圓之夜路過李家莊后山時,還能聽見"嗒嗒"的腳步聲,像是有什么東西,一直在找一雙合腳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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