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古時候起，中國人對金銀的癡迷就沒停過。秦始皇陵里那只傳說中的金雁，打開墓門就飛了出去，跨過秦嶺，直奔南方去。

四百年后，在三國孫吳的日南郡，有人認出它身上的刻字，這事兒聽起來玄乎，但剝開神話的外衣，其實是件金器被盜走，輾轉流傳下來。金銀在中國歷史里，從最早的飾品到王朝的財富象征，興起又衰落，留下一堆故事和實物，讓人感慨萬千。

起源的光芒

中國金銀制品最早能追溯到三千多年前。甘肅玉門火燒溝遺址，出土的金耳環和銀鼻飾，屬于四壩文化。那時候的人們，用金絲彎成橢圓形耳環，一頭尖細，一頭扁平像馬蹄，便于戴在耳朵上。黃金純度高，還帶點紅色，說明冶煉技術已經不錯了。這個地方正好在草原和中原的交界口，金銀文化從這兒慢慢傳開，東移西擴。

西南的古蜀人，把金銀玩得更出彩。四川廣漢三星堆遺址，一號二號祭祀坑里挖出的金器，很多有燒過的痕跡，肯定是用來祭祀的。像貼在青銅人頭像上的金面具，還有刻著魚鳥圖案的金杖，這些東西代表神權，可能是古蜀王魚鳧的權杖，或者溝通神靈的道具。

成都金沙遺址跟三星堆一脈相承，出土的方形金面具，眉毛凸起，眼睛大而立，鼻子高挺。特別有名的是太陽神鳥金箔，薄到0.02厘米，用熱鍛、錘擊、剪切、打磨、鏤空等手法做成，圖案像剪紙，講的是“金烏負日”的老傳說，現在成了中國文化遺產的標志。

中原的金銀器那時還簡單，多是小金箔、金葉，貼在其他東西上裝飾，紋飾不復雜。青銅器才是主角，但它的發展為后來金銀器打下了底子。春秋戰國，南北方金銀器都熱鬧起來。從黃河邊到天山腳下，荊楚大地到河套平原，出土的地方一大堆。比如陜西寶雞益門村戰國墓、河南輝縣固圍村魏墓、河北平山中山王墓、湖北隨州曾侯乙墓。

游牧民族也不落后，內蒙古杭錦旗阿魯柴登匈奴墓里的鷹形金冠，重1394克，冠頂雕著雄鷹，下邊是狼咬羊的圖案，用范鑄、錘鍱、鐫鏤、抽絲、編纍、鑲嵌等工藝，展現了他們的狩獵生活和強悍性格。

巔峰的榮耀

秦統一天下，金銀成了財富的標志。秦始皇陵的金雁傳說，其實是件金器被偷走，四百年后在日南郡重現。漢代才是真正的黃金時代。

劉邦打天下時，就用四萬斤黃金收買楚軍，散布鐘離眜要反項羽的謠言。漢武帝賞賜衛青、霍去病幾十萬斤金。黃金哪兒來？一部分繼承秦朝國庫，一部分從四川廣漢等地開采砂金和山金，還有絲路貿易，西方人用金銀換中國絲綢。

江西南昌海昏侯劉賀墓，出土378件金器，總重上百公斤。有馬蹄金25枚、麟趾金48枚、金餅285枚、金板20塊。其中有些金餅上寫著“南藩海昏侯臣賀元康三年酎金一斤”，這是按酎金律進貢的。劉賀當皇帝只27天，就被霍光廢掉，改封海昏侯。墓里金器部分是皇帝賞賜，麟趾金仿麒麟腳趾，象征仁德。漢朝黃金在皇帝、諸侯、大臣手里循環，才顯得那么多。

魏晉南北朝，金銀器開始奢靡。石崇跟王愷斗富，砸珊瑚樹；北魏元琛用銀槽喂馬，金鎖環拴馬。南齊蕭寶卷用銀蓮葉飾馬鎧。山西大同北魏墓出土的銀盤、高足銀杯，有薩珊波斯風格，刻著胡人頭像，絲路貿易沒斷。西安李靜訓墓的嵌珠寶石金項鏈，由28個金球串成，嵌珍珠、雞血石、青金石，帶西域味。李靜訓9歲就死了，她家是北周隋朝貴族，墓里東西像王侯級別。

唐代金銀器真正興盛起來，種類多，造型精，紋飾麗，還融了胡風。西安何家村窖藏，出土上千件金銀器，像鴛鴦蓮瓣紋金碗，可能是皇室酒器；舞馬銜杯銀壺，仿契丹皮囊，刻馬銜杯祝壽；鸚鵡紋提梁銀罐，存丹藥；仕女狩獵紋銀杯，混了粟特風格。埋藏可能是安史之亂或涇原兵變時，主人匆忙藏起，后來沒挖出來。

扶風法門寺地宮，封閉于874年，出土121組金銀器，多是宗教東西，如金塔、銀菩薩、銀錫杖。還有成套茶具：銀籠子、茶碾子、茶羅子、銀鹽臺，體現唐人煎茶步驟，炙茶、碾茶、羅茶、煮水。銀香囊球形，內有平衡環，無論怎么轉，香灰不灑，只冒香煙。何家村也出土類似香囊，葡萄花鳥紋的。唐末國勢衰，唐懿宗造這些求佛保國。

余暉的華章

宋代金銀器轉向典雅，追求素凈大方，生活味濃。文思院管官方制作，私坊在汴京、臨安遍地。食器多花卉紋，如南京黃悅嶺墓的梅梢月盤盂，福建邵武的銀鎏金菊花盤盞，江蘇溧陽的銀鎏金荷花盞。宋人愛梅的清逸、菊的隱逸、荷的純凈，都刻在器物上。遼國陳國公主墓，出土金面具、銀絲網衣、鎏金銀靴。西夏壁畫秀金拉絲工藝，大理崇圣寺金翅鳥，雄健有力，護國神鳥。

元代金銀器散布廣，馬可波羅寫元朝宴會金銀滿席。銀匠朱碧山做銀槎杯，刻老者乘槎，閑適灑脫，用鏤刻、浮雕、鍛造技法。

明代皇家金銀器華麗，北京定陵出土金絲冠，高24厘米，金絲細到0.2毫米編織，雙龍盤頂。孝端皇后鳳冠嵌珠翠，六博鬢，金翠龍鳳。

金托金蓋玉碗、金環鑲寶石兔耳墜、金爵杯，秀金玉結合。萬歷皇帝朱翊鈞后期怠政，沉迷酒色，墓里酒器多，邊境民生危機重重，明亡跟他脫不了干系。

清代金銀器更嚴謹。乾隆金嵌珠天球儀，九龍托球，華麗磅礴。銀累絲花瓶，線條流暢。金甌永固杯用于元旦開筆，養心殿東暖閣舉行，倒屠蘇酒，點玉燭，皇帝書吉語祈江山穩。杯金制，夔龍耳，三象足，嵌珠寶石。

金銀帝國隨王朝興亡而逝，那些器物如今在博物館里，靜靜訴說歷史。咱們從這些食物里，能看到中國人對金銀的追求，從起源到巔峰，再到余暉，興衰交替，總讓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