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日歷才翻到第七個月,中國高校的“學術訃告”已連發數輪:自然科學基金委一次性端出十五起案件,十三所高校、二十四名學者榜上有名;中國政法大學、華南師范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也相繼曝出家丑,抄襲、買賣數據、翻譯式剽竊花樣翻新。名單里不乏“國家優青”“長江學者”的候選人,可喧囂過后,沒有一個名字被真正釘在恥辱柱上——熱搜沉底、公告刪帖、當事人甚至照常上課、申報、帶學生,仿佛一切只是系統彈窗,點“關閉”即可繼續游戲。
荒誕成為慣例,根源并不在學術本身,而在權力與利益織就的三重防火層。第一層叫“自查”。事發之后,高校第一時間不是追查真相,而是啟動“輿情應急預案”,把調查權死死攥在校內。于是我們看到:江西某高校廖某某直接復制自己往年評審過的外省基金本子,再讓學生署名交差,被查實后僅被取消五年申請資格,校內職稱、績效、招生指標毫發無損;北京某高校公某某花錢向公司買實驗數據,東窗事發后也只是追回資金、五年禁申,論文仍在數據庫里掛著,引用量還在漲。自家孩子舍不得打,板子永遠高舉輕落。
第二層叫“切割”。當事人與學校迅速完成責任剝離:論文是“個人行為”,數據是“第三方機構提供”,評審是“前工作人員失誤”。一句“管理失察”便可將機構責任稀釋成茶杯里的風暴。更要命的是,學術不端的認定權被行政部門壟斷,基金委、科技部、教育部各唱各的調,懲罰年限互不銜接,學者換條賽道就能復活——今天被自然基金拉黑,明天還能申社科基金,后天換個馬甲就能當企業首席科學家。
第三層叫“沉默”。舉報信在校內傳閱一圈后,最先被約談的往往是舉報者:博士生、青年講師、外來評審。他們被告知“要考慮學校聲譽”“別影響學科評估”,隨后是畢業延期、項目穿小鞋、職稱評審莫名被刷。沒有第三方調查、沒有司法介入、沒有媒體深挖,學術共同體自發形成的“防火墻”比任何制度都堅固。于是,造假者繼續端坐主席臺,舉報者只能遠走海外,把真相留給國外的撤稿網站。
當懲戒淪為“罰酒三杯”,激勵機制卻在反向加碼。高校排名要看ESI高被引,博士畢業硬性要求SCI篇數,職稱評審比拼的是基金額度與項目級別。數字出官、數字出校、數字出政績,整個系統像一架瘋狂運轉的離心機,把最老實的人甩出去,把最敢造假的人送上C位。在這樣的指揮棒下,抄襲、買賣、篡改不是道德塌方,而是理性選擇——風險可控,收益巨大,何樂而不為?
更隱蔽的危害是認知污染。學生從導師那里學到的第一課不再是“追求真理”,而是“懂得運作”:如何掛名、如何互引、如何把一篇論文拆成五篇發。學術不端像新冠病毒一樣在實驗室、課題組、同門微信群里復制傳播,最終演變成一場集體免疫——人人帶毒,也就無人再提消毒。
當造假成本趨于零,誠信便淪為奢侈。國家每年數千億的科研經費,被一張張虛假發票、一份份PS圖片、一篇篇幽靈署名的論文截留、稀釋、蒸發。更諷刺的是,這些經費往往打著“卡脖子”“原創突破”的旗號。真正被卡住的,不是芯片、不是發動機,而是學術良知;真正斷裂的,不是技術鏈,而是信任鏈——國際同行看到中國作者的稿件先默認“可疑”,國內合作者在簽字前要先問“這數據你確定是真的嗎”。
破解之道看似很多:學術委員會獨立、評審過程透明、舉報者保護、司法介入、懲罰性賠償……但喊了十年,文件越印越厚,板子卻越打越輕。根子在于,整個評價體系的權力結構沒變:行政主導撥款、高校壟斷調查、數字決定升遷。只要這三座大山不動,任何制度補丁都會被迅速消化,成為新一輪形式主義。
所以,別再問“為什么2025年的學術不端都無疾而終”。答案就寫在每一張蓋著紅章的通報里:它們本來就不是用來解決問題的,而是用來證明“我們已經處理過了”。
風聲過去,造假者繼續登堂入室,留下一地撤稿通知與舉報信,像退潮后的貝殼,提醒后來者:這里曾經淹死過真相,而且還將繼續淹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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