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 晁楣 1963
《歇晌》 晁楣 1960
◎后商
展覽:莽原的浪漫——晁楣經典木刻作品展
展期:展至2025.7.20
地點:四川美術館
“文學是通過作家們傾注全部精力深入社會,觀察事物,揭示其意義而創造出來的……我們似乎可以這樣說:人生,或者人,正是借此傾注全部精力的文學,才真正叩開自己的心扉的。”日本小說家野間宏的文學觀,幾乎是版畫藝術家晁楣藝術觀的翻版。對于晁楣來說,藝術就是全心全意深入生活。
時間的禮物
到生活中去,體驗生活,品味生活,這一直都是晁楣的創作法門。當然,不同于某種刻板的現實主義,晁楣在看待和對待生活與藝術的關系中充滿了情懷,甚至浪漫。他說:“在整個創作過程中,卻要動用自己全部有關的生活經驗、生活知識和生活感受。這時,自己在作品中所追求的不是生活原有的面貌,而是生活應該(可能)是怎樣的面貌了。胸中的生活經驗可以隨自己的愿望調遣;畫面上的生活面貌可以隨自己的愿望重新設計。這時,作者就真正變成生活的主人,浸滲在再現生活感受的幸福中。”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生活,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藝術,但若想通過生活、通過藝術尋找到此前的某個時代,是一件相當虛無縹緲的事情,很多時代過去之后,就成了無法再表述、無法再抵達的存在。
第一次看到晁楣的作品是在大約2020年寫版畫簡史文章時,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晁楣曾在1980年前后在中央美術學院培養過一批著名版畫家,甚至還不知道晁楣曾是黑龍江農場墾區的文藝帶頭人,我只是被他作品中純而濃的色彩、大尺度的風景,以及其中點綴的自然生趣所吸引。這是上世紀60年代、我的祖輩所經歷的時代,除了通過零散的教科書、書籍,我沒有獲取過關于那個年代真實的記憶,但這些作品閱讀起來、欣賞起來,就如同時間贈予我的禮物。
現在回顧時,我仍如此鮮明地感受到當年看到《森林,您早!》時情緒的翻涌。畫面中的松樹、松鼠穿透過這些年的時間,投下了一道清晰的剪影。不知為何,這兩只松鼠即便經過了數年的磨損,也仍然如此歡快地跳動著。重看這幅版畫時,我注意到在松樹與松鼠的遠境中,有淡淡的松林的殘影和火車駛過的殘影,這增加了整個作品的立體感,也加劇了整個記憶的真實感。
日久他鄉即故鄉
在欣賞展出的作品時,我意識到那個年代大概是一個并非以故事為中心的時代。人們還沒有養成通過實踐、邏輯、主題來講述生活、講述周遭的習慣,人們似乎忘記了怎樣統合各種創作要素。當然,這與當年的時代環境有關系。與此同時,作為被講述的“故事”,似乎也就被忽略了。比如,晁楣的作品中幾乎都沒有表現中心人物,而這些中心人物如果要充分地顯現出來、生動起來,就需要一個故事。
也許是新中國剛剛成立,百廢待興,人們忙于生產糧食、照顧家庭,以及整理舊時創傷,并無暇關心所有人過去的經歷。因此,故事暫停了,它隱沒在當年那些記錄、創作之中。農忙、做工、風景,是晁楣作品中的主要內容,它們置于某個瞬間、某個場景,但正如晁楣所追求的那樣,這個鏡頭自然表露了很多看不見的生活。
沒有故事,另一個說法是無根性。回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文藝成就,我們會發現,并不存在某種統一的、普遍的文藝形態——即便不少文藝工作者懷著巨大的希望和野心去創造這樣一種形態,最終也并未創造出來。究其原因,無非是無根,也就是沒有故事。
當視野從文藝的世界拉到生活的世界,我們也會意識到,無根性意味著一種流動。就像晁楣的一生,他出生在山東菏澤,成長在江蘇南京,而后將自己的青年時代及之后的生命安放在北大荒及哈爾濱,這樣的流動遷徙并不是孤例。在今天,人們經常談論起游牧生活,在歐洲讀書,在東南亞旅居,為中國公司遠程工作,在一定程度上,這樣的游牧生活已經普遍化。在過去的歷史中,也曾發生過類似的局面——哪怕當年并沒有即時通訊等技術將人們如此快速高效地連接起來。
對于晁楣來說,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也包含著樂觀、信心,以及家的感覺。“日久他鄉即故鄉”,在一個地方從陌生到熟悉,建設了他鄉也即建設了家鄉、建設了祖國。這是一種信心的轉移,也是一種“家”的轉移。
始終關注人與人民
晁楣始終關注集體生活:農場里的人們在情懷上如此豪邁,在勞作上如此熟練,在風貌上如此宜人,就好像他們天生是建設者的角色。晁楣作為一個文藝工作者,正好歷史性地捕捉了這種現實主義的張力。
籠統來說,晁楣始終關注人、人民、千千萬萬的普通人。晁楣和他所要表現的人及其主題之間的關系,并非簡單的宣傳畫式呈現,也尚沒有演化到對話式的交織,更像是某種攜手同行式的相會。例如在《春回大地》中,兩個扛著鋤頭相繼而行的人,以及兩個開著紅色拖拉機相向而行的人,他們行走或運動在稻田與黑土地相接的邊緣線上,天空中成群的天鵝北歸,地上四人或者更多人隱沒在稻田和機械中,在比例上是如此微不足道,但他們的運動,他們的行為,卻毫無疑問地影響和改造了整個畫面,甚至畫面之外的世界。
在我看來,晁楣對人的描繪的精華之處,是在《歇晌》這件作品中。整個畫面被庭院和庭院中的布袋、秤、凳子、梯子等所占據。畫面右上是一扇敞開的門,門外恰好駛過一輛農機車。門的一邊,一對青年男女倚著門,望著遠處歸來的車和人。這個凝望的場面,既說明了他們以這個地方為家,也說明了他們的情感、他們的精神是如此充沛,以至于要把他們周遭的一切都吸收進自己的世界。
晁楣與北大荒版畫
1949年,晁楣參軍后考上了原二野軍政大學,從此扎根東北。1958年,晁楣響應祖國號召,自愿報名支援北大荒。上世紀60年代初,東北的密山和虎林農墾局從各農場抽調了一批轉業軍人,集中統籌美術創作。晁楣和尹瘦石、丁聰等,白天在兩個大方桌上討論草圖、刻印作品,晚上睡在同一房的大炕上。當時也在籌辦《北大荒文藝》和《北大荒畫報》,仿照《人民畫報》,八開本,以照片影像為主。丁聰負責插圖,晁楣負責封四的美術作品。1959年7月,《北大荒畫報》在北京印刷出版了創刊號第一期,也只出了這一期。
順理成章地,以晁楣為中心,匯集了一批版畫藝術家,形成了一個專業和業余相結合的版畫創作群體。“北大荒美術作品展覽”的舉辦(中國美協美術陳列館,1960年)和《北大荒版畫選》的出版(人民美術出版社,1961年、1962年),標志著“北大荒版畫”畫派的成立。歷時數十年,北大荒版畫保持著相當的一致性,即對世界的愛。晁楣談張路的這句話很說明北大荒版畫的風格:“各種人格化的小動物——小鹿、小羊、小牛、小雞、小鴨、小鵝……乃至那千姿百態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無不凝聚著張路對大地的鐘情,對生靈的酷愛,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贊頌。”
幼時,古典詩詞把晁楣引進了一個朦朧、似曾相識的境界,這被他看作是自己對意境的追求的起源。他在學齡以前和小學里練書法、學國畫,在中學里和參軍后也一度青睞油畫,最終陰差陽錯選擇了版畫,而且主要是套色木刻版畫。他是半路出家,所以相信“若要搞好一行,就必須愛上一行,迷上一行,堅持到底,千難萬阻,決不回頭”。晁楣正是如此踐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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