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暑,蟬鳴燥熱,大暑有三候:“腐草為螢,土潤溽暑,大雨時行”,此時也正是瓜果最豐盈也最可消暑的時節。
瓜是中國民間藝術中常見的題材,除了描繪其形態之外,更注重捕捉其神韻,除了消暑清涼之意,也有“瓜瓞綿綿”的吉祥涵義與對田園之美的向往。歷代民間藝人以瓜為媒介,或剪刀游走,或刻刀剔鑿,或丹青繪寫,可以說,瓜一直承載著千年消暑的文化記憶。
源于絲路的西瓜圖像志
現在的消暑食物中,以西瓜為平常之物,被稱為“夏令瓜果之王”。早期西瓜的東方之旅本身就是一部文明交流史。考古發現證實,西瓜約在唐宋之際通過絲綢之路傳入中國北方。
陜西歷史博物館收藏有唐三彩西瓜,高13.5厘米的瓜體飽滿渾圓,頂端蜷曲的瓜蒂似帶露痕,釉色青翠欲滴,釉面開片如蛛網蔓延,仿佛剛離藤蔓便被封存于時光。此瓜其實是警方在一次打擊文物倒賣行動中繳獲的文物,雖曾有過爭議,但最終仍定為唐代文物,也成為目前可見最早的西瓜文物之一。
唐三彩西瓜
遼太祖耶律阿保機西征回鶻,將西瓜種子帶回契丹腹地,內蒙古赤峰遼上京遺址堆積層中出土的西瓜子,以及敖漢旗羊山1號遼墓壁畫中清晰的西瓜圖像,印證了遼代貴族宴飲時“果盤佐餐”的習俗——西瓜在當時已成宴席上的奢侈品。
契丹墓壁畫中有清晰的西瓜圖像
遼人的西瓜種植技術充滿智慧。胡嶠《陷虜記》記載契丹人“以牛糞覆棚而種”,利用牛糞發酵產生的熱量提升地溫,在塞北短暫的無霜期內培育出甘甜多汁的西瓜。這種技術使西瓜在燕北地區廣泛種植,北京門頭溝齋堂遼墓壁畫中的西瓜圖像,正是西瓜文化南傳的見證1。
金滅遼后,西瓜隨女真人南遷進入黃河流域。范成大在開封目睹“碧蔓凌霜臥軟沙,年來處處食西瓜”的景象時,原本扎根北方的西瓜已在中原遍地繁衍。南宋時西瓜被攜至江南廣泛種植,西瓜最終完成了從西域到江南的完整傳播鏈,也為其在藝術中的多元表現奠定了物質基礎。
及至明代,據《帝京景物略》載,明代大暑日,紫禁城啟用窖藏冬冰,朱漆食盒盛著切瓣西瓜賞賜百官。御賜瓜品需帶青皮,瓜蒂系紅綢,象征“赤心奉主”。故宮博物院藏《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六月納涼”篇,宮娥手捧雕花冰鑒,內置西瓜如紅玉浸雪,冰鑒鏤空的“萬”字紋里透出絲絲寒霧。
清代揚州盛行鏤刻人物蟲魚的西瓜燈,許宗彥贊其“生翠玲瓏照雪房,熱中轉覺外清涼”。
西瓜攤 資料來源:《清代民間生活圖集》
器物形制中的瓜瓞綿綿
瓜形圖案在民間工藝中的運用,則超越了單純的物象再現,成為技藝與寓意交織的文化符號。
唐宋之際,工藝美術中的瓜形器物漸趨精巧。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唐代秘色瓷瓜棱瓶(法門寺博物館藏)以越窯青瓷為材,十二道凹棱等分瓶身,釉色青碧似未剖之瓜。陸羽《茶經》載“邢瓷類銀,越瓷類玉”,此瓶正是“類玉”典范——棱線在光照下流轉如活瓜經絡,印證了“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的唐詩意境。
晚唐越窯青釉瓜棱執壺,腹部呈四瓣瓜棱形,通體內外及圈足內均施青釉,造型圓潤飽滿,釉質潤澤,為唐代晚期越窯青瓷的代表作品;北宋定窯瓜式提梁壺,壺身形似瓜實,提梁與器身相接處飾有瓜葉三片,使提梁宛如瓜的藤蔓,全器施牙白色釉,堅致細白的胎土,瑩澤的釉光,堪稱北宋定窯的精品。
唐 越窯 青釉瓜棱執壺 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 定窯 瓜式提梁壺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明清工匠更將瓜形演繹到極致:清乾隆白玉瓜棱式執壺(故宮博物院藏)通體雕作連枝帶葉的秋瓜形,瓜蒂為蓋鈕,藤蔓化壺柄,葉脈細若游絲,堪稱“玉中長出生機藤”的奇作。
在玉石、木竹漆器等材質中,瓜的造型主要以象生手法表現出來,其用材之考究,制作之精巧在清代達到巔峰。如清代竹黃臥瓜式盒,全器作長橢圓形,器表滿貼竹黃片,再在竹黃片表面黏貼原先雕好的枝干與樹葉,器之內胎以黃楊木雕制而成,蓋上的枝干自一端突出扣于器身口緣,全器幾乎滿貼竹黃片,但蓋上的枝干則露出黃楊木本色,使得木質的淺黃與竹黃片的褐黃相映爭輝。器之內壁滿貼金箔。
清前—中期 竹黃臥瓜式盒 木竹漆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清 雕竹瓜式盒 木竹漆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值得一提的還有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的白玉瓜式洗,藤蔓和瓜葉圍繞器壁,有一顆小瓜與之相連,口沿停著兩只蝴蝶。洗是文房用具,清代使用更加廣泛,造型、題材繁多,絕大多數作品講求精雕細刻,有較高的琢玉水準。此件尤其是晶瑩玉潤,勻凈無瑕,有一種瓜的新鮮與質感。
清 白玉瓜式洗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非遺里的消夏風物
清代黃之雋有詩:“好因消暑供清賞,技巧驚人是偃師”,說的是西瓜不僅是用來吃的,還可以在瓜皮上雕刻圖案。浙江平湖西瓜在明清時期被列為皇室貢品,民國引進“馬鈴瓜”聲名遠播,當地百姓對西瓜的熱愛便超越了舌尖——瓜皮雕鏤成燈,燭火映照紋樣,竟成一方水土的消夏圖騰。匠人將完整的西瓜表皮刻出山水、人物、花鳥,內置蠟燭點亮。燭光穿透瓜皮上細如發絲的鏤空紋路,在夜色中投射出玲瓏光影。
在山西大同,剪紙藝術家張予竹將十公斤重西瓜雕成花牙元寶。瓜體蟠龍欲騰,嫦娥逐月,牡丹層疊綻放。
在云南隴川,傣族果雕傳承人也善于在西瓜表面雕刻,沒有圖紙參照,全憑心手相應,刀刃過處凹凸曲線如活物滋生,成就“水果上的剪紙藝術”。
民間匠人雕刻西瓜表皮
陜西旬邑的庫淑蘭剪紙曾將西瓜推向神性之境:層疊的彩紙拼貼中,中心大紅瓜瓤如日輪輻射,鋸齒形綠皮外飛出八只銜籽鳥雀,題曰“雀兒銜籽瓜蔓長”。瓜籽化身生命符號,與鳥雀構成天地交泰的隱喻。
陜州民間剪紙傳承人的《大暑》中,“吃瓜群眾”環坐,有戴草帽的瓜農,有孩童吮指觀望,中心剖開的西瓜以陰陽刻法呈現——陽刻紅瓤如火焰跳躍,陰刻瓜皮似墨玉沉靜,隱喻“熱極生涼”的節氣辯證法。
民間剪紙k《大暑》
從遼墓壁畫的宴飲場景到傣族潑水節的瓜燈流光,瓜形圖案承載的不僅是消夏甘甜,更是一部刻在器物上的生活史詩。那些雕鏤在石木之上、飄散在夏夜之中的瓜香,始終是中國人對美好生活最樸素的詮釋。
來源: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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