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舊物時,從衣柜深處翻出一個褪色的布包。解開繩結的瞬間,一股淡淡的樟腦味混著陽光的氣息涌出來——里面是外婆生前織了一半的毛衣,竹制棒針還別在藏青色的線團上,針腳歪歪扭扭,像她晚年渾濁卻總含著笑意的眼睛。
那年冬天我總說“毛衣太厚重啦”,外婆便拆了重織,換了更細軟的線??芍钡剿叩哪翘欤羌碌男淇谶€空著,針腳停在第七十三行。后來我才知道,她夜里看不清線,就開著床頭那盞昏黃的小燈,一針一線數著,生怕織錯了尺寸。
人這一生,好像總在和“來不及”周旋。
十七歲那年和最好的朋友吵了架,明明放學時在她家樓下站了半小時,卻終究沒說出那句“對不起”。后來她舉家搬遷,我在同學錄里找到她的地址,寫了滿滿三頁信,卻在貼郵票時猶豫了——“她會不會已經不記得我了?”那封信至今壓在書桌抽屜的最底層,字跡被歲月浸得發皺,像我始終沒能舒展的眉頭。
二十五歲那年,媽媽在電話里說“家里的橘子熟了,等你來摘”,我笑著應“忙完這陣就回”??傻任医K于提著行李箱站在院門口,橘子樹被臺風刮倒了半棵,媽媽蹲在地上撿著散落的青橘子,背影像被秋霜打蔫的蘆葦。她抬頭看見我,慌忙抹了把臉:“沒事沒事,明年還能結果呢。”可我知道,有些等待,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我們總以為時間是取之不盡的,總以為“以后”還有很多。卻忘了,外婆的針腳會停在某一行,朋友的腳步會邁向遠方,父母的等待會在某個秋天悄悄冷卻。那些被我們推到“以后”的話,被我們擱置的約定,最后都成了心口的朱砂痣,碰一下,就溫溫地疼。
但后來我慢慢明白,遺憾或許本就是人生的常態。它像老照片邊緣的磨損,像舊毛衣上的勾絲,是歲月留下的痕跡,卻也藏著溫柔的注腳。
就像外婆那件沒織完的毛衣,我后來找了位老裁縫續完了袖口,穿在身上時總覺得后背暖暖的,像她還在我身后,用粗糙的手掌輕輕拍著我的肩;就像那封沒寄出的信,讓我學會了在每一次爭執后及時低頭——有些歉意,錯過了當下,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就像媽媽撿橘子的背影,讓我懂得了“?;丶铱纯础睆膩聿皇强赵?,那些被我們忽略的日常,其實是最該握緊的幸福。
或許,遺憾的意義從來不是讓我們沉溺于過去,而是教會我們如何更好地走向未來。它讓我們在下次想說“對不起”時不再猶豫,在父母說“等你”時加快腳步,在珍惜的人還在身邊時,用力擁抱,好好告別。
那些沒說出口的再見,那些沒完成的約定,那些沒抵達的遠方,終究會化作歲月里的暖。它們提醒我們:人生縱有缺憾,卻也正因這些不完美,才讓每一次相遇都顯得珍貴,每一次相守都值得銘記。
今晚的風很輕,適合給想念的人打個電話,說一句:“我挺好的,你呢?”
畢竟,最好的時光,永遠是“現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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