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他五十二歲還沒有熟。我懷疑我爸是一顆獼猴桃,我什么時候買,它都是生的,買完放在家里,還是生的。再一看,爛了。”
脫口秀演員小帕的父親結(jié)過六七次婚,“把一家的婚都結(jié)完了”;他賭博成性,連基本家務(wù)都不做,不上班,也不掙錢。
這樣的男人,為什么也能被無限包容?小帕將對父親一直以來的不解和憤怒凝練進這段短短的脫口秀中,其中的辛辣諷刺,引來了無數(shù)人的共鳴。
今天,我們也要講一個類似的父親。
他是個倒霉蛋,
他總是替人受過,被人毒害。
他永遠沒有責(zé)任感,是爹娘慣的;
他熱愛賭博,是同村人教的;
他坐了八年牢,是親生兒子害的。
總之,錯的不是他,是這個世界。
但是,事實真的是這樣的嗎?
父親有許多個綽號。
第一個叫“大奶嘴”。父親從小體弱多病,一會傷風(fēng)感冒,一會急性腸套疊,一會敗血癥,一會帶狀皰疹。為了補鈣,父親吃奶吃到七歲,直到要上學(xué)才強行斷奶。
第二個叫“老童生”。別人家用眼睛讀書,他用頭發(fā)讀書,讀的書本上全是口水。因此,父親七歲起讀,五年功課讀了七年,還不會乘除法,識的字還沒有小姑多,以致解放后仍要讀掃盲班。
第三個叫“潦坯”。他沒出生就是個潦坯、懶漢,雷打了幾次就是不下雨,把接生婆都氣走了。奶奶說,他就是懶,不肯用力,好似早曉得,做人辛苦,不想出來吃苦。
小的時候,我只覺得父親的綽號好玩。
我哪能想到,他這幾個綽號,尤其是潦坯二字,幾乎預(yù)言了他的一生。
那一天,我站在三腳貓家門外,聽到父親和對家一個勁地、一聲聲地喊叫著:“啟!”中間夾雜著其他人聲音,有驚叫,有喟嘆,有起哄,十分起勁。
還有一個奇怪的聲音,嗒嗒嗒響,聲音清脆、堅硬、快速、混亂、壓抑,感覺有兩個、興許三個山核桃在飛速旋轉(zhuǎn)。
我等著他出來,覺得我的眼珠子都看穿了,可以看到大片大片血紅的腦花和黑暗的后腦勺,但就是看不到父親的身影。
當(dāng)時我沒學(xué)到“望眼欲穿”這個成語,三年級學(xué)到它時我哭了,因為我想起了這個傷心的下午。
后來我才知道,就是這個下午,他欠賭債被人關(guān)在山洞里,母親抵掉一副金耳環(huán)才將他贖回來。
父親這種潦坯,對外人無害,只作踐自己和家人。村里有人故意拿他的綽號譏笑他,他卻說:“怎么阻止?嘴長在他們嘴上。”典型的父親狀,該硬時慫。
奶奶罵:“誰叫你就撕誰的嘴!”
父親說:“如果是關(guān)金叫呢?”
奶奶說:“照樣撕!你個比他高,塊比他大,怕什么。”
父親說:“你不是說過,打架不靠力氣,靠拼命。”
奶奶跺著腳罵:“你就不敢拼命嘛!”
父親攤攤手說:“你不是說,我是你獨子,要惜命嘛。”
我就在這一天認清了父親的本性。作為資深潦坯,父親身體里有深厚、肥沃的不知廉恥的土壤,他有一種奇稟異賦,即以你之矛破你之盾,在正確的地方倒下去,在錯誤的地方站起來。
中午,關(guān)銀一直在廣播里喊,要大家下午去祠堂里開批斗大會。祠堂里人多得要死,鬧哄哄的,比過年看戲還要多。我就在廂房二樓一側(cè),擠在一堆同學(xué)間,倚仗窗欄,引頸張目。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我父親。臺上這個沒頭發(fā)、沒門牙、耳朵出奇大、奇瘦、像怪獸的人,竟然是我父親。
我喊了一聲,滾燙,像燒紅的鐵,可聲音只在血液里流,流不到空氣里。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和羞愧,把我變成了廢物,話說不出來,氣都喘不了。
我下意識閉上眼,黑暗中,凝視中,我恍惚看見一團白,雪地一樣照亮我。我凝視好久才想起,這是父親裸露的肩背。
父親的名聲在學(xué)校里也傳開了。同學(xué)們開始把我也當(dāng)叛徒、當(dāng)惡人一樣看待。
我終于和他們打了起來。父親聞訊趕到,我以為是來幫我收拾他們的,頓時壯起膽,一邊激動地朝父親貼攏。
萬萬想不到,父親青紅不問,二話不說,掄起手,兇神惡煞朝我扇了兩個巴掌,逼著我回家。
絕對不會再跟他回家了。
我舉起了藏在懷中的匕首。
奶奶和媽媽常對我說,不管父親怎么混蛋,我都不能背叛他,何況他不是混蛋,只是有些不好習(xí)氣,不是太自重而已。
不自重也不能怪他,要怪奶奶,自小溺愛,所以骨子里他一直沒長大,一直是奶奶的孩子;因為是孩子,所以我們要體諒他、寬待他,像待孩子一樣待他。
這一次,神話破滅了。我在短短幾天內(nèi)既嘗到差點哭死的味道,又嘗到差點笑死的味道,一種說不清、顛倒錯亂的味道。我覺得這世界真荒唐,后來我知道,這就是做人的味道,長大的味道。
我要逃出牢籠,逃出那個名為“家”的黑屋子,驅(qū)散父親壓在我頭頂?shù)年庼病?/p>
這是麥家在《人間信》中寫下的一段父子故事。當(dāng)親人只能給自己帶來漫長的傷害,斷親是否是唯一的出路?
至少書中的主人公是這么選擇的。背叛“父親”,也是承認了“自我”的存在。
然而,在這之后,要如何建立起生活的新秩序、如何放過自己?
這是麥家的深刻之處,也是溫柔之處。我出走時分“仇恨”“怨憤”的極端情緒,在書的后半段,與小妹通信和回鄉(xiāng)試圖求得母親原諒后,逐漸變成了迷茫、猶疑,最終定格為一種釋然。
故事結(jié)尾,我逐漸從一個家庭、一個父親的“附屬品”,變成了一個獨立的完整的人,因此,重新面對“父親”這一傷疤,我也不再會感到被束縛。
就如麥家所言:
“我是一度被困在童年中的人,內(nèi)心有個幽靈。我也想幫助那些像我一樣,曾被過往和缺憾困住的人。這本書就是驅(qū)趕幽靈的。”
這封《人間信》,送給曾受到家庭、受到父親傷害的你。畢竟,誰也不愿意像“潦坯”父親們一樣,永遠只愿、只能做一個孩子。
讀過這本書后,也許你能找到真正的解放,不再困守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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