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仃(左)、劉紹薈(右)合影
一百年,斗轉星移,對于宇宙太空來說,或許只是些微變化,而對于人生,則是波瀾壯闊的漫漫長河,或是經天緯地的時空畫卷,或是驚世駭俗的浪漫交響,或是厲兵秣馬的決斗武場....
張仃先生,已經百歲了!
張仃先生的音容笑貌,依然定格于2007年11月30日。那一天,我和張逸民、何山、張宏賓、秦龍、張朋川六個年逾花甲的老學生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展覽館布展“花甲?花季——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六人邀請展”,忽聞病中的張仃先生為展覽題寫了祝詞。我們十分感動,連夜驅車趕往門頭溝去看望張仃先生。由于天黑路生,到達張仃先生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按張老平時的作息時間,他應該是九點就寢的,但那天為了等我們,破例不睡。我們激動地握著張仃先生溫暖而又柔和的手,問候的言辭說了又說,但張仃先生卻言語不多,只是用充滿欣慰和慈愛的眼神注視著我們,讓大家倍感親切。大家爭相與老院長留影,長達半個世紀的師生之情,就這樣永遠定格在那個難忘的晚上。
后來,我把這幅與張仃先生合影的照片印在了我從藝五十周年的紀念畫冊上,沒想到竟成了永久的紀念!
回顧張仃先生長達一個世紀的一生:輝煌、浪漫、曲折、沉郁。他首先是一個革命的文藝戰士,年輕的他以畫筆作刀槍,以漫畫的形式對當時腐敗的國民黨政府進行辛辣的諷刺,喚醒民眾的抗日救國意識:他投身革命圣地延安,在“魯藝”執教,進行革命宣傳活動;他又是為“共和國梳妝”的大設計師,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打造國家形象,領導了國徽、天安門開國大典等具有歷史意義的重要設計工程......
但對于我們這些60年代進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學生來說,作為院長的張仃給予我們的深刻影響則是一個藝術教育家的高尚人品和高深的藝術修養。
張仃?哪吒鬧海?壁畫?1979年
我們是幸運的,三年的困難時期使得政治上有一個相對寬松的環境。張仃院長具有高瞻遠矚的藝術戰略眼光和寬厚的人文情懷,他對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民間傳統文化和當代的西方現代藝術均有獨到的見識和理解,因而具有在當時來說極其超前的開放意識。正是由于他的倡導,當時的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形成了一條多元的、綜合開放的大美術教育路線。
我的藝術人生觀基本上是在這段黃金時代確立的。曾記得三年級暑假,我和張宏賓、于同成、唐其鐘四位同學徒步百里到山西大同云岡石窟朝拜我們心中的民間藝術圣殿;又到雁北地區農村與農民同吃同住采風寫生,就是自覺地踐行張仃先生提出的“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生活”的生動例證。
張仃
臨炳靈寺壁畫《比丘像》
紙本設色
37.5cm×29cm
1952年
20世紀60年代初,張仃先生從云南西雙版納寫生回來,舉辦了內部的彩墨寫生展,豐富、神奇的熱帶雨林和夸張變形的傣族少女形象讓我們癡迷。二年級暑假,我們幾個同學就打算湊錢前往西雙版納寫生,后因諸多原因沒有去成,但從此就給我留下了西雙版納情結。1965年畢業,我主動申請支援邊疆,被分配到云南工作,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圓西雙版納之夢。
曾有人把張仃先生60年代的藝術探索譏諷為“畢加索+城隍廟”,意即資本主義加封建主義。但我以為這是對于中國五千年的民間裝飾藝術傳統中的精粹如何同西方現代藝術中的本體精神相結合的一種超前探索。中國民間裝飾藝術是東方人類藝術天性自然的宣泄,它激發人天生的創造能力,創作者天馬行空,情景交融,所譜寫的往往是最純凈的生命暢想曲,民間藝術與生俱來的稚拙、天真、純樸、自由是構成美的最堅實的基礎。如敦煌壁畫,其以重彩技法表現的線與色彩交織的畫面就是一闋闋絢爛、濃烈、厚實、沉郁的交響樂曲,奏出了民族的最強音。這種線與色彩交織的輝煌,也同步共振在西方大師畢加素、馬蒂斯等的作品中,西方現代藝術把精神顯現和形式自身魅力提到一個空前未有的高度的同時,回歸了藝術的本體性,追求純粹繪畫視覺元素獨立構成的極致,揭示了藝術本質的內在規律。
張仃先生意在創造一種既是東方的,同時又是世界的當代裝飾畫的新樣式。可惜的是,經歷了“文革”,不得不停止了這可貴的探索。幸運的是,這種藝術探索的火種已經傳播下來,而且在下代學生的藝術實踐中開花結果。以丁紹光為代表開創的“現代重彩”新樣式(又稱“云南畫派”)在八九十年代的西方轟動一時,就是明證。
而我也自80年代參加在中國美術館展出的“云南十人畫展”伊始,在長達三十多年的藝術實踐和理論研究中,始終不渝地把“畢加索+城隍廟”當作藝術的大旗,堅持“現代重彩”這種新樣式的創作。
2014年,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主辦下,我在廣東省博物館展出近兩百幅現代重彩和白描作品,可以視為踐行張仃先生藝術觀念的大檢閱。2015年,我又把“現代重彩”的藝術理念整理成書,形成自己的體系,由廣西師大出版社公開出版,全國發行。
張仃
寒盡不知年
紙本焦墨
95cm×89cm
1996年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藏
張仃先生晚年致力于焦墨山水中國畫的探索。他在經歷了輝煌與劫難,冰火兩重天的循環之后,終于大徹大悟,進入了皈依宇宙乾坤天地之大道、心靈凈化的境界,你“絢爛之極歸于平淡”,他以淡泊之心對待藝術,焦墨筆法則是他抒發性情的最佳選擇。中國繪畫傳統的精髓是藝術的創造和人格力量的交融,畫為心物。畫家的自身人格修煉在更高層次上決定了其文化身份及藝術品位。張仃先生的自我修煉在大山大水的跋涉之中達到了一種完美的境地。他走進自然,同時又超越自然,“造化自為我有”“胸中自有神奇”,筆墨直指心性,神與天地同游。
莊子在《逍遙游》中描繪了一種大鳥叫鯤鵬,不飛則已,振翅一飛扶搖直上云霄九萬里,這是何等的氣勢!
張仃先生雖已百年,其精神的張揚一如鯤鵬展翅,又何止九萬里!
神猶在,氣永存!讓我們乘云氣,御長風,追隨張仃先生之魂,逍遙游戈于四海之外。
2017年6月
張仃(1917-2010),號它山,遼寧黑山人,藝術家、教育家,清華大學教授,原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歷任中國美協常務書記、中國美協常務理事、中國美協壁畫藝委會主任、中國工藝美術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畫院院務委員、中國黃賓虹研究會會長等職。著有《張仃畫集》《張仃漫畫》《張仃焦墨畫選》《張仃焦墨山水》《張仃談藝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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