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20世紀下半葉最深遠的歷史事件之一。大國博弈、地區沖突、意識形態對立,我們現如今經歷的許多問題,其實都能追溯到那漫長的冷戰時代。
隨著國際重大變局的出現,“冷戰”這個詞再次頻繁出現在公眾視野與學術討論中。我們需要重新回到當時的歷史現場,才能更好地理解今天的復雜世界。
今天這篇文章中,我們將回顧 《冷戰的故事》作者、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王緝思圍繞“冷戰與我們”的反思 。在回答中,王緝思教授從歷史角度梳理了冷戰在20世紀國際格局中的地位與特殊性,也討論了冷戰對國際關系、意識形態沖突及地緣政治格局的深遠 影響,并進一步探討了冷戰所留下的經驗與教訓,為我們理解當下愈發頻繁出現的“新冷戰”論調提供了重要參照。提問者文晶為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博士后。
01
親歷冷戰
文晶 :最近,王老師基于看理想音頻節目的著作《冷戰的故事》,已經正式面世了。 您當時做這樣一個音頻節目,又把音頻節目整理成這樣一本厚的著作,您的初衷和想法是什么?
王緝思 :當時的想法很簡單。我碰見了一個那時還未曾見面的朋友,叫劉瑞琳——劉瑞琳老師是理想國和看理想的發起人——我們倆坐在一塊,在朋友家里聊天。她說:“你現在干點什么?”我說:“現在疫情,沒干什么。”她說:“能不能做音頻節目?”我說:“可以啊,做什么?”她提出來,做“冷戰”。后來我想,我確實跟冷戰有關系,也對冷戰有興趣,也發表過相關的一點點東西,于是就這樣做了。
我做音頻節目的時候,是一本正經地每一個字都寫下來的,是念稿子的。所以很快就可以變成書了。當然,其中還是經過了很多的波折。所以,我首先需要感謝理想國、看理想,也感謝我的一些合作伙伴。我一個老頭,加上幾個年輕人,一起合作,他們出了很大的力,我就不一一再說他們的名字了,書里的后記里頭有。總之,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
文晶 : 我從書中知道,您是20世紀40年代出生的,經歷了整個冷戰爆發的過程——在您看來,為什么冷戰會發生?
王緝思 :要說冷戰怎么發生,首先,美國跟蘇聯這兩個大國在冷戰還沒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產生矛盾了,我的書里頭交代了,我就不在這詳述了。我想借這個機會講講,我個人是怎么開始跟冷戰發生關系的。
我出生于1948年,而冷戰是1947年發生的。50年代的時候,天天講“打倒美帝國主義”。
1968年到1978年,冷戰高潮的時候,我下鄉了。1968年,我去內蒙古牧區插隊,1969年年初,中蘇關系開始緊張,有風聲說中國跟蘇聯要打仗,后來果然在珍寶島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爭。我們在內蒙插隊的時候就真的覺得要打仗了。再后來,便是1972年尼克松訪華。我小學、初中、高中的時候,滿滿的都是這些事。
跟其他書有點不一樣的地方,我把冷戰展開了。大家的認知里,冷戰是美國跟蘇聯的事,但它其實也跟中國非常相關,從一開始就相關,后來全世界所有地方發生的事情,幾乎都跟冷戰有關系,拉丁美洲也好,非洲也好,但關于這些方面的書不是很多,我在努力地把它們跟冷戰結合起來。
02
冷戰的遺產
文晶 :王老師在書中提到,雖然冷戰的這段歷史已經離我們而去,但是,實際上,直到現在,它的痕跡依然在我們的生活中,在我們的社會中,在整個國際秩序中。
而且,“冷戰的故事”,應該是有好的影響,也有不好的影響,您能不能簡明跟大家說說,冷戰到現在為止,給我們帶來了哪些正面的影響,哪些負面的影響?
王緝思 :這個問題我還真沒仔細想過。因為歷史是曲折走的,什么叫正,什么叫負,總是不一樣的。比如,蘇聯解體了,對于馬克思列寧主義,當然是壞事,但蘇聯解體以后的一段歷史內,中國還是發展了。
所以,到底什么好,什么壞,從不同的角度出發,判斷完全是不同的,而且,在一個階段你認為是好的,過了一個階段,可能你就認為是壞的了,這跟我們的生活也有關系。
活到現在,我發現自己以前做的很多的事情或者預判是錯的。比如說,我沒有預料到特朗普第一次上臺,第二次有點預感,但沒有完全預判成功,特別是沒有預判到他上臺以后會干這么些驚人的事情。有很多人覺得他干得很好,“川粉”有的是;但也有很多人不喜歡他。所以,對于這種問題,我的書里也是盡量避免做一個非常明確的價值判斷——我把價值判斷交給讀者,讓你們自己去想。
也不是說讓你去想透這么大的事,而是讓你去想,這樣的事對你來說可能產生什么影響。讀歷史也好,讀現實的東西也好,最應該吸取的教訓是對你個人可能產生的影響。比如說,現在這樣的中美對抗對你會產生什么影響,你以后要不要去美國上學,以后要不要跟美國人交朋友?諸如此類,這是我在書里頭希望與大家去講的。
03
我們處于“新冷戰”嗎?
文晶 :我個人的最后一個問題——我們現在真的處在一個“新冷戰”的時代嗎?當前的中美關系真的就像冷戰時期的美國和蘇聯的關系嗎?有沒有什么可以破局的方式?
王緝思 :在大概二十年前,甚至是十幾年以前,我都不會覺得有新冷戰出現,現在我的觀點變了。
一方面,當時美蘇之間沒有現在中美這樣的經濟和社會的交往:沒有那么多蘇聯留學生跑到美國去,或者美國留學生跑到蘇聯,他們在文化交流上基本是斷的,社會交流是斷的。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現在中美比美蘇當時的關系要好,也就不是新冷戰。
另一方面,現在美國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遭到失敗或者國內出事了,我們會說它,批評它,揭露它,等等,而美國也在想方設法地找我們毛病,希望削弱中國,這跟冷戰的時候是一樣的——千方百計地削弱對方。不過那時候削弱對方的手段比現在要少得多。
中美之間的矛盾比那時美蘇之間的矛盾要復雜,甚至可以說尖銳。美國現在對我們的警惕,我們對美國的警惕,在社會交往、學術、科技方面比冷戰時要復雜得多。
04
相信常識,做好準備
讀者 a :在做學術學習的時候,我經常會有一種知識過剩但是智慧不足的感受。我們會學很多的理論、很多的歷史細節,會用不同的方法去分析一個歷史事件。但如果讓我們去分析現狀,甚至去預測未來,我卻感覺無從下手。所以,我非常想問一下老師,如何避免成為數據庫管理員,而是真正培養出戰略洞察力和對政策的判斷力?
王緝思 :世界上常識就那么一些,你要相信常識。而且我覺得,年輕人應該多積攢點社會經驗。我在最近的文章里講,雖然我們不斷研究外國問題,但你也需要多了解一下中國的社會情況、中國的人心、中國的文化,并且要在國際上多了解其他的一些人,人性其實是一樣的。
我讀的最早的一本關于國際關系的書是肯尼思·華爾茲寫的《人、國家和戰爭》。這本書把人性放在第一位。人是好打仗的,是嗎?有可能。大家都喜歡看武打片,打游戲,不就是斗嘛。那么你想要弄出一個和諧社會、和諧世界,談何容易——這就是人性的問題。
現在有很多文章我不太服氣的。它給你很多很多資料,多得你不能想象。但是它脫離常識,脫離一些最基本的原則,脫離最基本的對人的觀察。人是會犯非常大的錯誤的,但是人性之間是相通的。
未來我們該如何去做?當然,我們改變不了人性。不過,我現在經常做的事情就是,跟外國人——特別是美國人——溝通。這樣做也許有用,也許沒用。但這種溝通還是有一定意義的,雖然它不一定能夠避免沖突,但是如果沒有溝通,那就更不得了了。
讀者 b :目前特朗普的新政,似乎違背了威爾遜主義,可能是在往威權方向走。那我們從個人層面上應該怎么辦?
王緝思 :做好各種各樣的思想準備。特朗普雖然相當特殊,但是他還畢竟是美國人,所以他依然是從美國利益出發去考慮事情。至于他要走什么樣的路,憑借我這么多年對美國的了解,我相信美國的一些特性還會保留。盡管特朗普現在很張狂,覺得他能夠改變一切,但實際上,他改變不了太多的東西。他的人生的壽命也在那兒擺著呢。
但是你要有這種思想準備——美國會變。我今年四月份去美國,就跟美國人說,現在的美國不是我曾經認識過的美國,他說,我們也一樣,我們也沒想到美國會變成這個樣子。所以,我覺得深刻的教訓就是,我們要有思想準備。
國際政治學者、冷戰“同齡人”王緝思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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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歷史化為故事,講述大時代下普通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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