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云輝
漢哀帝對同性戀對象董賢“寵愛日甚”,與他“出則參乘,入御左右”,甚至“旬月間賞賜累巨萬”,使董賢“貴震朝廷。”董賢一人得道,全家雞犬升天,父親、妹妹、岳父、內弟或封侯或進宮或升官,連“家僮仆皆受上賜。”漢哀帝甚至讓年僅二十二歲的董賢取代舅舅擔任大司馬,成為史上最年輕的三公。于是,漢朝出現吊詭的一幕:文武百官向漢哀帝奏事,必須通過董賢。
文武百官對此敢怒而不敢言,高級政治顧問龔勝渾身是膽,上奏時直言不諱“言董賢亂制度。”漢哀帝被戳中痛處,笑容逐漸凝固,面色陰沉得猶如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龔勝當面指斥漢哀帝的禁臠董賢,結果如何?
(一)哀帝諫臣
龔勝少年時便精通經學,成年后成為楚郡小吏。他曾因德才兼備被“三舉孝廉”,又因志向高遠先后放棄縣尉和縣丞職位。定陶王劉欣久聞龔勝賢名,變身漢哀帝后又因重臣力薦,將龔勝“征為諫大夫。”
龔勝向漢哀帝舉薦三位賢才,同時旁敲側擊提醒漢哀帝:“臣聽說國家征召醫生,都時常令公車迎接。臣認為,征召賢者更應該用公車恭迎,以示誠意。”漢哀帝得知龔勝也是乘私車應召進京,于是詔令用公車迎接三位賢才,與龔勝“皆為諫大夫。”
龔勝認真履行諫官職責,多次上書求見漢哀帝,“言百姓貧,盜賊多,吏不良,風俗薄,災異數見(現),不可不憂”;針對“制度太奢,刑罰太深,賦斂太重”現狀,他建議漢哀帝“宜以儉約”率先垂范,以身作則匡正世風。漢哀帝很欣賞其忠誠,升任他為輔佐丞相糾舉不法且監察丞相的丞相司直。
廷尉梁相在審理東平王劉云謀反案時,因舉報信夸大其詞,“心疑劉云冤屈”,將案件上報,請求朝廷重新審理。漢哀帝非常惱火,下詔將梁相與支持重審的高官廢為庶人。數月后,梁相等人遇大赦出獄,丞相王嘉“薦梁相等明習治獄”,請求漢哀帝重新起用他們。“皇上乃發怒”,將王嘉召至尚書臺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定性為“迷國罔上。”王嘉小心翼翼辯解,漢哀帝置若罔聞,拂袖而去。
尚書臺秉承皇帝旨意,彈劾王嘉“言事恣意,迷國罔上,不道。”漢哀帝令群臣商議后上報處理意見,朝臣一直贊同王嘉觸犯蒙蔽國家欺罔君王大逆不道的律條。唯獨龔勝唱反調:“王嘉雖位列三公,但身為丞相,致使‘陰陽不和,諸事并廢’,應該承擔所有罪過。但是,在舉薦梁相等人這件事上,他的過錯很小!”他甚至撂下狠話:“諸君如果認為我的意見不合適,可以連我一起彈劾!”在他義正詞嚴的堅持下,群臣只得將兩份處理結果同時上報漢哀帝。漢哀帝心底略過一絲不快,開始對龔勝有了看法。
數日后,在“議可復孝惠帝、孝景帝廟否”專題朝會上,群臣揣摩漢哀帝心意,“皆曰宜復。”龔勝卻堅持:“是否恢復,應該按照禮俗制度來辦!”博士夏侯常反駁:“禮俗是會變化的!”龔勝冷笑道:“禮俗不會便,倒是人心容易反復無常!”夏侯常大怒,與龔勝唇槍舌劍爭吵起來。
事后,龔勝“即自劾奏與夏侯常爭言,洿辱朝廷。”御史臺調查核實,認為二人同處公門下,卻互相非難攻訐,“不崇禮義”,給出“皆不敬”的各打五十大板結論。漢哀帝詔令將二人貶官一級后,想起龔勝面斥董賢、固執己見等行為,決定敲敲龔勝警鐘,將他貶為渤海太守。
龔勝滿腹委屈,稱病拒絕赴任,半年后被免職歸鄉。漢哀帝覺得處罰過重,“復征(龔勝)為光祿大夫。”龔勝不得已重返京城,但“常稱疾臥”,多次令兒子上書請求辦理病退。因光祿大夫并無多少具體事務需要處理,加之漢哀帝從即位之日起便疾病纏身,極少親政。龔勝請求病退這等小事,更難引起皇帝注意。因此,此事不了了之。
(二)王莽篡漢
漢哀帝駕崩后,太皇太后王政君詔令侄子王莽擔任大司馬,并自作主張擁立年僅九歲的漢平帝即位,自己垂簾聽政,任由王莽操持國政。龔勝為抗議“王莽秉政”,再次與品行純粹的京兆尹邴漢一起上書請求病退。王莽批準二人病退申請,同時上報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詔令參照前朝最高禮節,恭送二位元老,“于是(龔)勝、(邴)漢遂歸老于鄉里。”
王莽被封“安漢公”,總攬朝政。漢平帝駕崩后,王莽迫不及待擁立年僅兩歲的漢宣帝玄孫孺子嬰為皇太子。太皇太后令王莽代理天子朝政,稱假皇帝,臣民稱王莽為攝皇帝。三年后,王莽原形畢露,威逼年僅四歲的孺子嬰禪位,篡位稱帝,改國號為“新”,改元“始建國”。
王莽的用人原則雖是“附順者拔擢,忤恨者誅滅”,但對德高望重的先朝漢臣,還是極力安撫拉攏。像龔勝這樣德隆望重且受過先朝委屈的老臣,更成為他竭盡全力拉攏的目標。他得知龔勝告老還鄉后,威望響徹一方。楚郡所有高官任職后,都會自覺到龔勝家拜訪,行弟子之禮。因此,王莽篡漢自立后,屢次令特使恭請已經病退的龔勝再度出山,出任新政府高官。
(三)絕食明志
王莽上演了求賢若渴的三次鬧劇。
第一次,他派特使“親奉羊酒”慰問告老還鄉的龔勝,龔勝置之不理。
第二回,他再次遣使恭請龔勝出山,擔任新朝國立大學校長要職,龔勝“稱疾不應征。”
第三年,王莽“復遣使者奉璽書、太子師友祭酒印綬,安車駟馬”登門,封龔勝為上卿,預付半年俸祿置辦行裝。使者攜“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官屬”以及品行道義出類拔萃的“諸生千人以上”,浩浩蕩蕩到龔勝家中宣讀詔命。
使者呈上印綬及安車駟馬,轉達王莽殷切懇請他出山之意。龔勝極力推脫:“‘年老被病,命在朝夕’,如隨使君進京,‘必死道路,無益萬分!’”使者氣急敗壞,干脆將印綬強披到他身上。龔勝抱病起身,“輒推不受。”
使者賊心不死,在征得朝廷秋涼后起身的允許后,五日一次攜太守登門看望龔勝。一來二去與龔勝的兩個兒子混熟后,使者以功名利祿吊胃口,極力引誘龔勝的兩個兒子配合,說服父親應征出山。
龔勝從兒子口中聽出使者之意后,感慨萬千:“‘吾受漢家厚恩,無以報’,如今年邁體衰,遲早是死。但是,從節操而論,我‘豈以一身事二姓,下見故主哉?’”他向兒子與門人“敕以棺斂喪事”之后,“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死時七十九矣。”
龔勝死后,特使與太守親臨收殮,按最高禮儀祭祀龔勝。龔勝的喪禮很隆重,“門人衰绖治喪者百數。”有個仙風道骨的老者前來吊唁,“哭甚哀”,自言自語感嘆:“可惜啊!可嘆啊!芳草因香味遭焚燒,脂油因照明被燒盡!”
(四)不食周粟
王莽篡漢后,為博取禮賢下士名聲及籠絡人心,極力拉攏各類名士加入新政權。雖有一些禁不住功名利祿誘惑的名士賣身投靠不遺余力為新朝出謀劃策,但大多數儒生不畏強暴,采取不與新朝合作的強硬態度。隱士向長得知自己被大司空王邑“欲薦之于(王)莽”,嚴詞拒絕“潛隱于家”;書生郅惲專程從故鄉至長安上書,勸諫王莽“取之于天,還之于天”,招致“王莽大怒”,身陷囹圄;“齊栗融客卿、北海禽慶子夏、蘇章游卿、山陽曹竟子期皆儒生,去官不仕于莽。”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鳳凰擇梧桐而棲,方能彰顯高潔品德;良臣依傍明主,才能大顯身手。王莽篡漢自立改朝換代,朝臣或依附新朝繼續發光發熱,或歸隱鄉村不問時事,或靜待時機等候天地翻覆,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無可厚非。然而,忠臣不事二主,始終是古人的傳統倫理觀念。因此,史上如龔勝等“不食周粟”的以身殉節者,永遠是后人景仰的巍峨高山。
作者簡介:許云輝,男,1984年7月畢業于云南師范大學中文系,且于同月入職杏壇,2022年10月退休。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百萬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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