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鉤的魚

跟算命張交往數年，親耳聽過他講的很多卦攤故事，也親眼見過很多他跟顧客的故事。他是個性情中人，三觀正、脾氣直，睿智、善良，大度，沒有貪利之心，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知己朋友。

算命張上班時，禮拜天擺卦攤，退休以后，如果家里沒啥事，禮拜一到禮拜五擺攤，禮拜六禮拜天大多休息，少量擺攤。他說，擺攤是打打牙祭，人生才是主餐。所以，很多禮拜天，我跟算命張可以結伴去做我們喜歡的事情。

那是七八年前的一個夏季，禮拜六晚上，算命張給我打電話，說：“兄弟，明天有事么？沒事咱哥倆釣魚去？”

我說：“好啊，你有釣竿么哥？”

算命張說：“我沒有，你不是有么，我看著你釣。”

我笑道：“哥，你這是姜太公釣魚，心思不在魚上啊。”

算命張聽了哈哈大笑：“釣魚是其次，主要是好久沒跟你聊天了。”

一聽第二天我跟算命張去釣魚，我媳婦就去超市，給我倆買了面包、火腿和蘋果。對于我跟算命張的交往，我媳婦比我都上心。

第二天早上，我還沒起床，媳婦就燒好開水，泡了一大保溫杯，裝了一暖壺水。杯子、茶葉，連同那一堆吃的，找了個大包裝起來了。

我一看就笑了：“你得預備好，釣不到魚。”

妻子笑道：“我就沒指望你能釣到魚，陪著老張哥出去散散心，沒事早點回來。”

開車接上算命張，他沒帶釣具，卻提著一個大包，說是嫂子給我們準備的。我笑著說：“這姐倆是把我們當小孩子了。”

找了一個被人遺棄的水塘，我支起遮陽傘，提下暖壺，倒上茶水，拿出釣竿放上魚餌。我倆坐在傘下侃大山，至于那釣竿，只是個出來玩的道具，魚，愿者上鉤。

我倆聊得正熱，有個三十左右的女人，直奔水塘走過來。女人看到我倆后愣了一下，但并沒有離開，不顧天上的大太陽，在不遠處走來走去。

都晌午了，魚還一條都沒上鉤，水我倆倒喝了不少。算命張打開背來的包，里面火腿、面包，還有幾瓶礦泉水。算命張扒拉到底，里邊還有幾個自己烙的火燒，兩包小榨菜，一包蒜蓉辣醬，兩顆洗干凈的生菜，一把水果刀子。

算命張用水果刀把火燒劈開，把蒜蓉辣醬抹在生菜上，加上火腿和咸菜填進火燒，遞給我。“這是你嫂子發明的中國漢堡包，你嘗嘗怎么樣。”

我咬了一口，一邊嚼，一邊說：“嗯，味道還不錯。”

那個在水塘邊轉悠的女人，看到我倆在吃東西。便轉身走到樹下，坐下了。算命張看了眼那女人，對我說：“兄弟，我覺得那個女人，不太正常。”

我回頭看了看，指著腦袋說：“不是這塊不清楚，就是跟家里人鬧別扭了。”

算命張說：“看她一直在附近轉悠，估計是看上這塊水了。”“你是說，她是想尋……”我話沒說完，算命張便點了點頭。“那怎么辦？過去勸勸？”

算命張咬了口火燒，說：“你覺得這人煙稀少的地方，咱倆兩個大男人走過去，不會讓她更害怕？”

我一聽，確實是這樣，“那怎么辦？”

算命張想了想，拿上一瓶水，和一個蘋果，說：“我假裝去問她哪里還有水塘，看看她說不說話，你坐著別動。”說著，算命張一手拿著火燒吃著，一手拿著水和蘋果，走了過去。

沒等走到女人身邊，算命張就大聲說：“妹子，我打問你個事。”那女人抬頭看著算命張走近，沒說話。“妹子，這附近還有沒有這種廢了的魚塘？”

那女人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算命張接著說：“這水塘一上午了都沒釣到一條小魚。再不換地方，這一天就白跑了。”

“妹子是附近村子的？離這里三五里路，都沒有水塘，或者有魚的溝渠么？”算命張一邊沒話找話，一邊往女人身邊走。

“這天太熱了，人都快被烤干了。”算命張一邊說，一邊裝著若無其事地把手里的水遞給女人。但女人，并沒有接。接下來他們兩個的對話，是算命張告訴我的。

算命張看女人沒接水，便把水放在地上，順勢坐了下來。算命張說：“妹子，我是個算命的，今天跟朋友出來釣魚散心，我看你在這里轉悠半天了，是遇到什么糟心事了？”

那女人不說話，算命張又說：“我不是壞人，本來我那老弟也想過來問你，怕這地方偏僻，嚇到你，沒敢過來。有啥為難事，你說出來，說不定我哥倆能幫你。”

那女人看算命張說起來沒完，不耐煩地說：“你這算命的是怎么回事，是生意不好，硬拉客么？”

算命張看女人不耐煩，笑道：“這算命也講究個緣分，我是看你命好，才想給你算一卦。”

“命好？呸！”女人說，“算命的都是兩溜皮一溜謊，就憑著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騙錢。”

算命張笑著說：“我一分錢也不要。”“就一條爛命，不要錢也不算。”女人冷著臉，耷拉著眼皮說。

算命張接過女人話題，“看你面相，是個先苦后甜的面相。你有兩次姻緣，第一次遇人不淑，離了也是及時止損。第二次婚姻美滿，你老公人很憨厚，對你和孩子都很好。”

看女人不說話，算命張接著說：“兒女都是做娘的心頭肉，能力小的時候，你保護不了他，只有你自己好了，力量強了才能護著他。”

女人聽算命張提到孩子，眼圈紅了。算命張舒了口氣，他知道，自己觸到女人的心病了。

算命張自己勸解了半天，那女人雖沒說話，但是不再像開始那樣冷冰冰的了，算命張終于放下心來。

“妹子，你看我這嘚吧嘚吧說了半天，你也不說話。你給我個臉面，告訴我你家是哪個村的，就當給我個算命的口水錢，行不行？”算命張腆著臉說。

那女人站起身，嘟囔了一句：“一個老爺們，比老娘們嘴還碎。”說完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村子。站起身向著村子走去。

挨打的女人

女人一走，算命張就把手機掏出來，打了個電話。他一邊打電話，一邊往我那邊走去。

因為開了免提，我聽到那邊說，“老張哥，你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算命張說：“兄弟，你村里有沒有這么一個人……”

電話那邊說：“你說的應該是小晴。”算命張又問：“是不是現在他們夫妻兩個正在鬧離婚？”對面那人說：“對，她那個花花老公外邊有人，天天逼著小晴離婚。小晴死活不離，天天挨那個熊玩意揍。”

那邊接著說：“我們勸過很多次，那家伙鐵了心離，小晴是鐵了心不離。小晴那個老公心黑，往死里揍她。哎，老哥，你是怎么知道的？不會是算出來的吧。”

“別跟哥貧嘴。”算命張把遇到小晴的事，告訴了對方，并讓他跟村委出面，勸小晴離婚。

算命張說：“兄弟，你跟村委給那個花花公子施加點壓力，盡量多給小晴爭取點補償，讓他們趕緊離了。這事不解決，我心里不踏實，總覺得要出人命。”

掛了電話，我跟算命張說：“哥，又榮升成消防員了？”算命張說：“啥消防員，那女的今天是想尋死呢，咱倆占著這個地方，才沒死成。不趕緊離了，非出人命不可。”

“那現在怎么辦？”我也不由著了急。“剛才打的電話，是她村的書記，我同學的弟弟，答應勸她離婚，咱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我調侃道：“哥，我覺得你不是算命先生，你應該是婦女主任，是所有受了委屈的女人的娘家哥哥。”算命張一邊收拾一邊說：“沒正形的，算了，今天也沒心情逮魚了，咱們起駕回宮。”

我一邊收拾漁具，一邊說：“你今天本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魚。”算命張“哈哈”笑道：“這還一套套的。”

后來，我問過算命張，他說，那個叫小晴的女人離婚，帶著女兒走了。

算命張欣慰地說：“不管以后怎么著，好歹不會做撇下孩子走了的傻事了。”

重逢已是多年后

去年秋天，我這邊廣場上開書展。我給算命張打電話，約他

一塊去看書。算命張欣然同意，第二天攤都沒出，大清早就喊我去書展選書。

算命張說他書櫥里的書大多看完了，他要多買幾本。

跟算命張正在挑書，一個一手抱著一個大約兩歲嬰兒，一手牽著一個十歲左右女孩的男子，也過來挑書。男人后面跟著一個年紀大約三十八九的女人。

那女人看到算命張，突然擠過來，笑著說：“張先生，您也來買書啊。”算命張抬眼看了看那女人，說：“你是哪位，我怎么記不起來了？”

女人不好意思地說：“張先生，您忘了那年夏天釣魚的事了。”“哦，你是小晴啊。”算命張拍了一下腦門，說：“年紀大了，一眼竟然沒認出來。”

“家里都好么？”算命張想要問她，又不想讓小晴尷尬。小晴大大方方地指著那個抱孩子的男人，說：“這是我二婚老公，閨女是跟我嫁過來的，小的是后來生的。”

算命張笑著說：“我跟你說過你是個先苦后甜的人，當時你還不信。”小晴瞇著眼說：“后來我才知道，您是被大家叫半仙的張先生。”

兩人說話的時候，小晴的丈夫就在一旁憨厚地笑著，他對算命張說：“小晴經常提起您，她說您是她和孩子的救命恩人。”

算命張笑著說：“這話就重了，我跟我這位老弟，當時就是有點擔心她。”小晴笑了笑，對算命張說：“我姑表哥，當時是村書記，后來他把您打電話的都告訴我了。我媽說，如果不是我好運遇上你們，墳頭草都要長好高了。”

算命張安慰小晴：“人這輩子總會遇到一些溝溝坎坎，過去了，就沒事了。今天遇到也是緣分，老哥哥就送你一卦。走，咱們去那邊。”算命張指了一下廣場上的石凳。

算命張把隨身帶的三枚銅錢，遞給小晴，并告訴她搖怎么搖。小晴拿著銅錢，回身問老公：“你來搖，還是我來搖。”小晴老公寵溺地望著她說：“你來搖。”

小晴搖了個兌為澤，這是個中吉卦。得這個卦的人，前途光明，雖然在某些方面有些小插曲，但都能順利通過，是個不錯的卦象。

算命張問小晴，現在是不是在做生意。小晴說，老公大哥剛幫他們盤下一家配件加工廠房。算命張說：“卦象顯示你倆財運不錯，有人扶助，獲利不難。”

算命張接著告訴小晴，他們的生意將會有反復的現象，但只要盡力，就會得到大利。生意順利時，更要謹慎小心，大利面前，反復思考，謹防上小人的當。

“你不久會因錢財的事，與兩個女人發生爭執，這時會有熟人出面做和事佬，你可以選擇破點錢財，息事寧人。”小晴說：“先生，我記下了。”

“你跟你老公，身體會時有小病，記住不要拖，身體不舒服就去看醫生，久拖易成大病。你命中會有貴人做醫生，這個人應該是你熟悉的人，他會救你一命。”算命張叮囑小晴，一定要記住他說的話。

小晴和老公恭恭敬敬向算命張道謝后，帶著孩子走了。

望著小晴一家四口走遠，我問算命張：“哥，當年你真的算出小晴會有今天？”算命張搖了搖頭說：“沒有，當時，我只想救她的命，別的什么也沒想。”

直到今天，我還記得張老哥腆著老臉，跟小晴無話找話的尷尬樣子。我這位老大哥，脾性剛正，特要面。這輩子沒向別人低過頭，可當年為了救一個自己不認識，不相干的人，竟然把面子里子都扔了。

【圖片來自網絡，侵權請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