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文一刀
近日,被稱作“史詩級”騙局的上?!俺信d系”供應鏈詐騙案再起波瀾:踩雷約35億的諾亞財富子公司上海歌斐資產狀告京東又映入公眾眼簾。
去年此時,“承興案”一審宣判,主犯被判無期,同時公布的涉案數額震驚業界:上海“承興系”公司共計騙取300余億元,造成超88億規模的實際損失。
類似的金融詐騙在“魔都”并非孤例,與“承興案”幾乎同時宣判的另一起巨騙——“華領系”私募投資基金集資詐騙案,則是以“非法募資76億,最后僅剩1300元”的創舉而震驚私募圈。
這些事件涉及民間資金規模之大可謂罕見,不過其采用的詐騙手法卻出奇地簡單:偽造虛假收益權,以此作為底層資產發私募基金或理財產品,吸引投資人購買之后吞沒,如此往復循環直到案發。
這個看似頗為“極簡設計”的騙局,能吸引投資人點開自己銀行賬戶上鉤買單的關鍵,一是高息,二是拉來所有人都認為“大而不倒”的知名企業做背書或幌子。
比如“承興案”里,騙子通過勾結“內鬼”等種種方式,虛構出巨量對京東、蘇寧等多家知名電商的應收賬款,再拿著這些“收益權”到私募機構處“融資”;
私募機構,無論是明白故意裝糊涂實質勾結,還是真的被蒙,再將這種“收益權”包裝后發理財產品,在誘人收益率和知名企業應付賬款雙重加持下,高凈值人群蜂擁入局。
在“華領案”中,華領系私募本身就直接上手“以虛假的票據收益權項目作為底層資產來發基金”。
對于無法像“承興系”般神通廣大偽造京東、蘇寧的應收賬款者,就拉來個把全民所有制企業,打著央企等名頭欺騙投資人。
這些在全國范圍內改制中早已經成為極其稀少歷史遺留物的“全民所有制企業”,遇事均為一副“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最適合成為金融巨騙們的勾拉伙伴。
曾經口口聲聲以“絕密央企”作為噱頭的“茂隆系”企業,尤其在300萬價格對外承包期間,自然沒少摻和這樣的戲碼。
“茂隆系”清查案中案二:73億債務的瘋狂之旅)
2021年,面對承包人東窗事發后的一地雞毛、一片亂局,“茂隆系”主管單位國史學會對原承包人陳生超總經理職務解職,同時復函任命新總經理,再成立“茂隆公司債務清查領導小組”,新總經理兼任債務清查小組組長。
新總經理雖然名為“總經理”,實際干的卻是臨危受命為“茂隆系”清查債務并著手化債的活,這種角色,類似資本圈里的“白衣騎士”。
然而僅兩年后,這位“白衣騎士”就在一起精心設計、帶有“賊喊捉賊”色彩的訴訟中,被上海虹口法院拉入“限制高消令”,幾經申訴無果,“白衣騎士”為免受渾水沾染只能黯然辭職。
“茂隆系”面臨的最新狀況,于是成為:虹口法院“一棒”限高令,打飛了化債人。
“茂隆系”化債人如何被一紙限高令逼走,前后過程不僅頗為耐人尋味,而且上演的這一出,眼下正在以不同方式出現在廣受矚目的“承興案”之中,京東、蘇寧等會不會出現類似遭遇有待觀察。
一、聯姻“問題央企”
杭州中觀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3年,這個名稱一直使用到2022年5月之前,簡稱“中觀投資”,現已更名為“杭州中觀健康管理有限公司”。
中觀投資官微稱,2015年4月,其取得私募基金管理人資格;約一個月后,又獲得某“國企”入股,成為“混合所有制企業”。
中觀投資宣稱的這家國企名為“中冶國福(上海)控股有限公司”,2011年9月21日設立,入股中觀投資時誕生三年多。
雖然“年輕”,中冶國福的大股東——北京中冶投資有限公司——卻在P2P行業里很有名。
北京中冶投資之所以在“P2P界”有名,是因為其名下多家子公司不同程度牽涉P2P平臺,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是旗下“北京中冶國瑞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入股的上海銀河惠理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
上海銀河惠理開發的P2P平臺,就是赫赫有名的“國金寶”。它從2014年8月至2018年7月,4年時間向27萬人非吸資金162億,暴雷案發后尚有33億未能兌付。
國金寶案涉及面甚廣,處置時間很長,直到2022年8月上海法院仍在登記被害人。
中冶國瑞不僅投資“國金寶”,與已經暴雷的中仁財富、拉拉財富等多家平臺都有千絲萬縷聯系,昔日堪稱中冶投資旗下搞P2P的“當紅炸子雞”。
“中冶國?!弊鳛橹幸眹鸬摹靶值芷髽I”,參股的中觀投資卻未能如“銀河惠理”般成了氣候。
不過,雖未能“做大做強”,中觀投資在取得私募基金管理人資格,又披上“中冶系”國企大旗之后,倒也搞了幾個“項目”。
其開發的P2P平臺名曰“中觀招財貓”,起初搞了幾期投資新三板的產品,從線上投資流程來看略顯簡陋。
或許是業務不溫不火,工商信息顯示在2017年3月,中冶國福就從中觀投資股東變更中消失,其持有股份轉給當時的大股東施曉琳。
二、合挖“基金陷阱”
失去中冶系國資股東,中觀投資很快找到另一位“央企”進行合作,它就是茂隆實業貿易發展總公司(即中國茂?。?。
雙方產生聯系的方式不是參股,而是通過一家上海的貿易公司相結合,最終催生出一個投資基金。
貿易公司叫做上海瑞鉉貿易有限公司(下簡稱‘上海瑞鉉’),基金為“中觀—茂瑞1號投資基金”。
基金的底層資產,是來自上海瑞鉉對茂隆公司的應收賬款。
具體操作為:上海瑞鉉先后以兩筆貿易供貨的應收賬款為標的與中觀投資簽約,后者備案設立“中觀—茂瑞1號投資基金”募資。上海瑞鉉承諾未來以9%的年息回購,茂隆公司同時做“兜底擔?!薄?/p>
9%的年息做誘餌,茂隆公司擔保為幌子,中觀投資通過基金讓不少投資人紛紛解囊。
接下來的場景不難想象,上海瑞鉉起初還有回購,但很快熟悉的味道就開始飄散:基金墜入暴雷、爛包。
三、虛假應收賬如何被包裝
翻閱公開信息不難看到,上海瑞鉉用茂隆公司的應收賬款為底層資產,通過各種途徑包裝成理財投資產品最終均“拆細”售賣給投資者。
2017、2018年間,上海瑞鉉使用對“茂隆系”企業的所謂“應收賬款”,通過中觀投資和一些保理公司四面開花發售金融產品,產品形式或為設立的私募基金,或在浙江、廣東的地方金交所備案后的理財投資。
2019年前后,這些產品集體暴雷。
在廣東,中匯保理公司以3500萬元受讓瑞鉉公司對茂隆實業公司應收賬款5千余萬元,再將之包裝成理財產品在廣東華僑金融資產交易中心備案后發售,茂隆公司為理財產品的回購做完全擔保。
在溫州,同樣的戲碼又通過溫州金融資產交易中心擴散向投資人,茂隆公司依然勇當擔保。
令人唏噓的是,溫金中心沒幾年也東窗事發、董事長被抓。
事實上,茂隆公司與上海瑞鉉不僅是表面上的“貿易”關系,上海瑞鉉的實控人李王俊,既是“茂隆系”企業的股東:與茂隆公司合股的北京茂隆豐邁投資有限公司中,其為大股東;
2015年間,李王俊還在茂隆凱德控股有限公司一度擔任法人。
上海瑞鉉一直以來的注冊資本僅50萬,2014年7月突然暴增至3500萬,但實繳資金僅有很小部分,大多為認繳。
另一方的茂隆公司其實也半斤八兩,2021年3月,該企業官網發布一份其法人許克有的聲明,顯示早在2014年就被承包給一名“在家鄉有未了案底,又跑到北京混日子的溫州刑滿釋放人員?!?/p>
聲明羅列被“溫州個體戶”承包期間的所作所為不僅有“冒用、私刻公章對外簽訂合同”,還包括“通過簽訂虛假貿易合同,虛擬應收賬款來非法融資?!?/p>
2021年之后,茂隆公司債務清查領導小組成立,亦發文稱,前任總經理陳生超承包期間曾“編造虛假合同、捏造應收賬款,利用茂隆實業貿易發展總公司全民所有制企業身份違規違法替他人擔保,非法取得融資款約70多億元。”
同時還存在“炮制虛假貿易,需開增值發票,社會集資”等問題。
這些“自揭老底”所稱內容,在茂隆公司卷入的多起金融委托理財、商業保理糾紛司法文書中其實早已隨處可見。
綜合這些信息,上海瑞鉉的這些所謂與茂隆公司的“貿易”顯然虛構成分居多,中觀投資將這般底色的“應收賬款”包裝成“基金”向投資人發售,是否與上海瑞鉉演雙簧就值得懷疑。
茂隆債務清查小組發文則直接點名:此舉儼然為中觀投資的金蟬脫殼之計。
2022年11月,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在對問題私募清理中,中觀投資的私募管理人資格被注銷。
四、“賊喊捉賊”,蹊蹺限消
2019年之后,上海瑞鉉因承諾的回購無法兌現而訴訟四起,杭州中觀亦將上海瑞鉉、茂隆公司等一齊訴至公堂。
多份裁判文書可見,待一系列金融產品暴雷后,上海瑞鉉方面就幾近失聯,2022年公司執照被吊銷;
而茂隆則如同“僵尸企業”,此前宣稱的所謂的百億資產,事后清查小組證實不過是大約70億負債。
杭州中觀對兩家此種境況公司的起訴,對于挽回投資人損失而言并無多大意義。
但杭州中觀對訴訟顯然“非常上心”:2019年訴訟,2020年5月末一審判決,之后就屢次申請法院對這兩家公司“強制執行”,結果自然都因“無可執行財產”而執行終結。
2021年,茂隆公司主管單位重新任命總經理并啟動債務清查工作。
不久,杭州中觀再次申請法院“恢復執行”,2023年初,正值茂隆債務清查工作關鍵時期,新任的債務清查小組組長薛寶君突然吃到法院“限制消費令”。
早在2019年末,最高法就制定《關于在執行工作中進一步強化善意文明執行理念的意見》,2020年1月2日正式發布。
該意見第五部分——“嚴格規范納入失信名單和限制消費措施”中明確規定:“單位是失信被執行人的,人民法院不得將其法定代表人、主要負責人、影響債務履行的直接責任人員、實際控制人等納入失信名單?!?/p>
以此對照上海虹口法院的做法,薛寶君前來茂隆公司僅兩年,此前的所有糾紛與其毫無關聯,然而蹊蹺的是,任其多次闡明原委進行申訴,結果均被駁回。
被列入“限消令”半年多來,讓其擔任茂隆公司清查債務小組工作的展開頗為不便,這番舉措到底是不是在阻撓清查債務令人生疑。
因申訴無果,薛寶君無奈憤而提出辭職,然而即便如此,其深陷“限消令”之中仍未能解脫。
此種遭遇,給當前諸多金融集資案面臨的化債事宜,無疑正在敲響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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