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 | 橘子黃

插畫師 | 忘川山人

論風(fēng)雅，宋朝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

在重文抑武的社會中，一切以士大夫的審美為主導(dǎo)，自然會誕生精致而綿軟，雅正到板正的儀式規(guī)則。但不可否認(rèn)，那些風(fēng)雅之物，如詩一般風(fēng)雅的生活，直到今日，依舊令人向往。

那在宋朝冬日，一個文人將如何度過平淡的一天呢？

《夢梁錄》云：焚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適累家。

那么，寒冷的冬日，宋朝文人是否也會選擇焚香點茶、掛畫插花來度過呢？

宋朝有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文人，留下一首詞，揭開宋朝文人冬日慵懶一角。

周晉（生卒年不詳），字明叔，號嘯齋，其先濟(jì)南（今屬山東）人，晉富藏書，工詞。詞作多散佚。《絕妙好詞》卷三載其詞三首，分別為《點絳唇》，《清平樂》，《柳梢青》。

他一生只留下三首詞，但首首清麗雅致，令人耳目一新，一首《清平樂·圖書一室》，寫出最溫暖閑適的冬日。全文如下：

圖書一室。香暖垂簾密。花滿翠壺熏研席。睡覺滿窗晴日。

手寒不了殘棋。篝香細(xì)勘唐碑。無酒無詩情緒，欲梅欲雪天時。

這首詞如同電影畫卷一般，將宋朝文人冬日閑雅的生活徐徐展開，展現(xiàn)了溫馨靜逸的日常，富有生活情趣。

冬日，寧靜的書齋環(huán)堵皆書，門簾厚幕低垂，室內(nèi)置辦著熏爐，爐中升起裊裊香煙，翠色的瓶子插滿了妍麗的紅梅，溫軟的香氣飄逸于研席之間。陽光灑滿窗戶，窗前的明床鋪了一層陽光，正好午后好眠的時候。

可惜天氣太冷，昨日未下完的殘棋依舊安靜，只可惜今日也沒有心思再下了。點燃一爐清香，鋪開硯臺，細(xì)細(xì)勘讀唐碑，想要臨摹練字。一個“細(xì)”字，足見其全神貫注，將一位興趣盎然的文人形象輕松而精準(zhǔn)的勾勒出來。

“無酒無詩情緒，欲梅欲雪天時。”飲酒作詩，都需要一個良好的氛圍，而詩人倒不是沒有這個雅興，而是“晚來天欲雪”，想欣賞白雪落滿紅梅，再飲酒寫詩。于寒冬中，等一場飛雪，豈不妙哉。

詩人通過細(xì)致而平淡的描述，以“圖書、翠瓷、硯席、棋局、唐碑”等文士之物，對生活日常做了詳情的描繪，字里行間，浸潤著藝術(shù)文化的品味，體現(xiàn)了一個宋朝文人清淡風(fēng)雅的生活情趣。

整首詞以圖書一室為景，抒發(fā)了淡雅閑逸的情致，可謂意遠(yuǎn)神逸，實乃絕妙好詞。

上片通過對書齋的細(xì)膩刻畫，以滿室之圖書，滿瓶之鮮花，滿室之暖香及滿窗之晴日，香、暖、花、熏、翠壺、晴日，用筆細(xì)密而妍麗。而下片則疏散的殘局，鋪開研讀的唐碑，皆透露著一股散淡，使之詩詞松弛有度，疏密錯落有致，讀之余韻悠長，足見韻致之清雅。

而且從結(jié)尾又從對室內(nèi)景致的細(xì)膩描寫，延伸到室外，頗有幾分建筑學(xué)中的借景手法，將室外無限之景色收入室內(nèi)有限的格局之中。將小小的書齋與隆冬飛雪紅梅之天地自然相通，營造出書齋與人，人與自然相關(guān)聯(lián)的“天人合一”宏大境界，彰顯出文人之心胸氣度，這正是中國藝術(shù)文化之精神。

這首詞作雖無宏大敘事，慷慨之氣象，但自有一段關(guān)于生活溫馨風(fēng)雅之美，使人閱讀之后，感知生活恬淡美好，能夠治愈缺少對生活平淡溫馨感知的匱乏心靈，撫慰世人焦躁的內(nèi)心。

周晉雖沒大名氣，留存詩詞也不多，不過三首。但從《清平樂》一詞中看，他的詞作相當(dāng)有水準(zhǔn)，可稱宋詞中上水平。況且正因為留存不多，剩下的必然都是精品，越發(fā)顯得他的詞作精貴。

而另外兩首《點絳唇》和《柳梢青》也展現(xiàn)了他清新標(biāo)致的風(fēng)格，詞情婉轉(zhuǎn)，妙在含蓄，比之秦觀的精細(xì)溫軟，更有幾分疏朗清新，是難得一見的好詞。

《點絳唇·訪牟存叟南漪釣隱》

午夢初回，卷簾盡放春愁去。晝長無侶。自對黃鸝語。

絮影蘋香，春在無人處。移舟去。未成新句。一硯梨花雨。

上片詞人午睡初醒，便卷起簾子，春光明媚，心情為之一暢，只可惜春光如此美好，卻無人一起欣賞，便覺得心中幽幽，不大歡樂。“卷簾盡放春愁去”。春愁是無形之物，詞人卻想將愁緒如鳥兒一般放飛出去。“晝長無侶。自對黃鸝語”春日漫長，又無伴侶可傾訴一二，只能對著枝頭飛來跳去的黃鸝鳥言語。無人相伴，無話可說，正是“春愁”所在之處。

下片則寫春愁難排，無人可解，遂出門訪友，“絮影蘋香，春在無人處”。寫詞人出門所見之景色，春天在哪里呢，在那柳絮紛飛，蘋香幽幽的無人之處。（蘋一是指田字草，二是蘋果樹，此處我更偏向于田字草。）“移舟去”。撐一葉小船去尋訪朋友，而他們恰好正好水邊梨花樹下，沉吟不語，陷入思考中，“一硯梨花雨”。風(fēng)吹梨花如雪落，簌簌落滿硯臺，兩人渾然不覺，已入忘我之境。

整首詞娓娓道來，清麗婉約，詞意含蓄，渾然天成，以“卷簾、黃鸝、柳絮、小蘋、舟、硯臺、梨花”等物，讓普通的春天午后訪友如手持vlog攝影一般跟隨著詞人的角度，移步異景，走進(jìn)詞人的生活日常，使人身臨其境，似乎回到宋朝的某個春日午后。

《柳梢青（楊花）》

似霧中花，似風(fēng)前雪，似雨馀云。本自無情，點萍成緣，卻又多情。

西湖南陌東城。甚管定、年年送春。薄幸東風(fēng)，薄情游子，薄命佳人。

詞作開篇即使用了三個排比句來形容楊花，“似霧中花，似風(fēng)前雪，似雨馀云”。楊花如霧中花，如風(fēng)中飛雪，如雨后積云，三種比喻寫出楊花的輕靈飄逸，而“似雨馀云”則屬于詞人首創(chuàng)，很是新穎別致。楊花無根無系，是無主之物，自然是清冷無情，但它落地成萍，又顯得溫軟多情。（此處是古人以為楊花落水生根，長出浮萍，這自然是一個誤會，但也是一個美好的想象。）

下片開始描寫楊花的命運(yùn)，“西湖南陌東城”。西湖、南陌、東城……天地隨處可見楊花的身影，楊花如同春天的使者，每年都送別春天，而他自己又被東風(fēng)辜負(fù)，留在春天里，是那“薄情游子，薄命佳人”。

這首楊花詞以楊花為切入點，清新可愛，流麗婉轉(zhuǎn)，含蓄雅致。開篇及結(jié)尾都使用排比句，一唱三嘆，朗朗上口，使之富有音樂韻味。

周晉一生不曾當(dāng)過大官，但富貴無憂。讀他的詩詞很容易聯(lián)想到“太平宰相”晏殊，兩人皆是一般人生順?biāo)欤o波折。所以我們能在他們的詩詞中讀到一種歲月靜好，溫暖平淡的閑適感。

周晉雖名不見經(jīng)傳，但想必也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他的身上濃縮著宋朝文人特有的精致與風(fēng)雅，對生活有著體貼入微的觀察，并且心懷寬厚，富有生活情趣。

所以筆下的詩詞婉轉(zhuǎn)含蓄，清新典雅，每一首詞都流露著平淡而富足的人生所帶來的閑適溫馨，每一首詞都流淌著生活的溫度，帶著文人雅士的意態(tài)風(fēng)流，寬厚儒雅，典雅中正。

唯有對生活有很多熱愛的人，才能在日復(fù)一日的平凡生活中發(fā)現(xiàn)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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