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我剛剛度過了懷疑主義的幾天,簡直是度日如年。這兩天終于走出來了,就像江南的梅雨這兩天終于告一段落。昨天去巡視我的“領地”,那兩片池塘和一條河連成了一片汪洋。今天發現,水位已經有所下降。
就我的年紀而言,我是情緒比較外露的。但我也找不到參照系了,因為我已經認定,在一個過分要求“正常”的社會里,必須敢做一個奇怪的人,才可能保有人類自然的情感與理智。有時候難免用力過猛。且隨它去。等到死了再正常也不遲。
不過這幾年我也下了一點“研幾”的功夫。“研幾”是古代理學家的黑話,“幾”指事物出現前的細微朕兆,“研幾”是說在心里一種念頭剛形成的時候,將其識別和捕捉,然后進行分析和應對。
一個念頭,稍不注意就會凝固為一種判斷。念頭是猶豫的、多義的、含混的,而判斷則拿起了武器,穿上了盔甲。當你對自己、對他人、對萬物的判斷都十分堅固之后,有意義的改變就不再可能發生。所以必須往頭腦的上游走。
我漸漸發現,我自己就是我正在漫游的大陸,我會在不同的情緒地形中游蕩。這片大陸上,有陽光明媚的高地,有郁郁蔥蔥的森林,有曲折多變的河谷,也有毒氣蒸騰的沼澤。我最不喜歡的,當屬懷疑主義統治的沼澤地了。當然,我現在說的不喜歡也不一定作數,當時我可能也是享受的。
懷疑主義就是指,不從正面去主張任何價值,而專從反面去搜羅證據,以證明所有美好的事物要么已經毀滅,要么正在喪失,而重新創造已經不存在任何可能。
一種價值觀,會從天涯海角吸附相應的材料來證明自身的正確。陷入懷疑主義的人,每天都能找到無窮無盡的極端案例,來說服自己思考已經無意義,建設已經無意義。世界上沒什么值得相信的了,除了感官的即時滿足。可是滿足之后,虛無頓時會將人完全占據。
這是一個十分有利于懷疑主義生長的年代,因為幾乎一切宏大敘事都在崩塌,而且看不到重建的可能。每一種“主義”的信徒,都很少在講自己相信的是什么,而一心致力于尋找對手盤的馬腳。只有通過攻擊對方陣營里的下三濫,才可以勉強維持自己陣營的表面和諧。
這是一種下三濫與下三濫相互哺育的游戲,游戲雙方就像某些關系惡劣的夫妻,嘴上說著相互怨恨的話,其實心里知道,自己不值得更好的伴侶。
懷疑主義永遠不會被證偽,但每一個懷疑主義者都會衰朽、死亡。
當我置身懷疑主義的時候,我發現常規的理性無法幫助自己掙脫,我依靠的是求生的本能和情緒的自然輪轉。每一條懷疑的鏈條,都可以輕易把人的幾十年生命吞噬掉。但我真的要這樣活下去嗎?
于是我像別人戒煙戒酒那樣告訴自己要戒掉懷疑主義,由此在體內建立一種肌肉記憶。前幾天,就有一句話像咒語一樣反復出現在我腦海里:務必正向地建立自己的價值系統。
宏大敘事崩塌之后,人并不必然要墮入虛無。我們可以建立個人敘事,把自己當成一個世界來建設和保衛。僅僅反對死水是無法存活的,必須創造活水。
與其虛無而正確,我寧愿矛盾而快活地相信著。其實即便從享樂的角度來看,懷疑主義的人生也很不值。什么都不相信的日子,是最難熬的,真的是“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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