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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第五十七期(總第827期)
【圖注】用大語言模型玩兒一個AI生圖
本文的寫作背景可以參見昨天寫的文章《》,今天的文章是系列之二。
昨天分析完【語料一】之后,本來還想接著分析另外一個語料,但一看字數統計,發現已經超過兩千字了。現在很多人已經不太習慣讀長文,所以我也就此打住。
今天接著分析【語料二】
×班同學踴躍參與志愿服務,傳遞正能量;耐心為同學解疑答惑,攜手共進;細致關懷每位同學,營造溫馨班級。
這段話中有一個詞讀起來很別扭,很容易發現,那就是“解疑答惑”。應該怎么說才好呢?當然要說“答疑解惑”。這樣的修改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都沒任何難度。但我的問題是,為什么非要說“答疑解惑”,而不能說“解疑答惑”呢?
可能有人會說:這就是個語言表達習慣而已。因為“解疑答惑”不符合表達習慣,所以必須說“答疑解惑”。
這樣的說法,看似回答了問題,但深入一想,卻又相當于啥也沒說。把理由歸結為表達習慣固然很省事,但卻架不住進一步追問。為什么偏偏要有這樣的習慣,而不能有那樣的習慣?每一個習慣背后,都有其形成的某種必然。
“答疑解惑”是由兩個動賓關系的詞語“答疑”和“解惑”構成的并列關系短語。
《說文》:“疑,惑也。”這說明“疑”“惑”兩個字互訓,也就是說這兩個字的意思基本相同。而“解”和“答”在“解答”這個意義上,兩者的語義也沒有特別大的差別。
如果單從語法或者語義角度來看,就會發現,把“答疑解惑”說成“解疑答惑”似乎沒什么太大問題,甚至說成“答惑解疑”也未嘗不可。但為什么我們偏偏習慣說“答疑解惑”,或者最多能接受“解惑答疑”這樣的說法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藏在臺灣詩人、散文家余光中的一篇演講中。
2009年,余光中先生在解放日報第二十七屆文化講壇上發表題為《愛護我們的母語》的演講。下面節選演講辭中與前文問題有關的兩段話。
有時候我問我的學生,我們中國人為什么講“張三李四”,為什么沒有聽人說“張四李三”?其實很簡單,我們講“張三李四”,就是平平仄仄。很多四字成語就是遵循著我剛才講的三個條件。我們說“千方百計”,沒人講“千計百方”。“言聽計從”,也沒有人講“言從計聽”。“瞻前顧后”,甚至于最熟悉的“鳥語花香”,正好是平平仄仄。“山明水秀”,也是平平仄仄。水可以秀,山為什么會明?山又不發光。可是我們講得理直氣壯。因為有時候我們會犧牲一點點邏輯,而要成全這個美學。
這種成語太多了,“前呼后擁”啊,“旁門左道”啊,“千山萬水”,“千軍萬馬”,都是這樣。打仗的時候我們不會看見一個兵騎十匹馬,倒過來“千馬萬軍”也不行,也不能十個兵騎在一匹馬上,可是我們不假思索地說“千軍萬馬”,極言其多啊,極言軍馬之多。我們不會去算,到底十比一是怎么來的。因為“千軍萬馬”、“千山萬水”,平平仄仄就是好聽。我想了很久,四字成語里面很少有違背這個規矩的。唯一“不正經”的一句成語,就是“亂七八糟”。(全場笑)因為按照美學應該是“亂七糟八”,或者“七亂八糟”,結果它就偏偏是“亂七八糟”,所以就亂七八糟。(全場大笑)
余光中先生這篇十五年前的演講,至今讀來仍是擲地有聲,發人深省,真的要好好“愛護我們的母語”。建議有興趣的朋友找來全文讀一讀。近些年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們的母語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了。哪怕是專門從事文字工作的人也常常對母語缺乏最基本的尊重。
看了余光中先生演講的這個節選部分,你就可以很清楚地意識到,原來,不能把“答疑解惑”說成“解疑答惑”或者“答惑解疑”,主要由音韻在這里管著呢。“答疑解惑”從音調上來說是“平平仄仄”,而“解疑答惑”從聲調上來說則是“仄平平仄”,“答惑解疑”則是“平仄仄平”,說起來自然就都別別扭扭。
民國時期的國學大師劉文典,有這么一個故事。
一次,學生們問劉文典怎樣才能寫好文章,他回答了五個字:“觀世音菩薩”。學生們最初以為老師在逗他們,是讓他們求神拜佛,然后才能寫好文章。哪知道劉文典不緊不慢點了一根煙,解釋道:“觀,多觀察生活;世,明白人情世故;音,講音韻;菩薩,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寥寥數語,點破文章寫作的真諦,此乃真大師也。
劉文典說的“觀世音菩薩”中的“音”和余光中演講中強調的音調的美學,其實是一個意思,他們是英雄所見略同。
梁實秋先生在他的回憶性散文《我的一位國文老師》中有這樣一段話:
徐先生于介紹作者之后,朗誦全文一遍。這一遍朗誦可很有意思。他打著江北的官腔,咬牙切齒的大聲讀一遍,不論是古文或白話,一字不茍的吟詠一番,好像是演員在背臺詞,他把文字里的蘊藏著的意義好像都給宣泄出來了。他念得有腔有調,有板有眼,有情感,有氣勢,有抑揚頓挫,我們聽了之后,好像是已經理會到原文的意義的一半了。好文章擲地作金石聲,那也許是過分夸張,但必須可以瑯瑯上口,那卻是真的。
好文章讀起來要能瑯瑯上口,這是判斷好文章的標準之一。那怎么才能瑯瑯上口呢?當然是寫的時候,就要講究一點兒音韻和諧。我們今天老師在教學生寫作時,不太講究這個,覺得學生能說清楚說明白就不錯了,講究音韻那是更高追求,可有可無。不過,在教學過程中,很多時候目標不能定得太低。雖然講求音韻是更高追求,我們也還是要有意識引導學生夠一夠的。因為“學其上,僅得其中;學其中,斯為下矣”。
剛剛過去的期末考試,非連文本的試題原文中有這樣一句話:
生成式人工智能機遇與風險并存,因此要完善并落實行之有效的治理方案,以此對生成式人工智能進行監管。
我讓同學讀讀這句話,看看有什么問題。同學讀了讀,覺得沒有什么問題。我和同學說,如果是我,我不會前面用“因此”,后面用“以此”,這兩個詞連續出現,讀起來就不爽利,音調不夠和諧。
可以考慮將最后一個分句修改為“從而實現對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監管”。修改后的三個分句連在一起,是這樣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機遇與風險并存,因此要完善并落實行之有效的治理方案,從而實現對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監管。”
饒是如此,這句話仍舊顯得啰嗦,“生成式人工智能”是一個長名詞,反復出現必然導致語言拖沓,要想辦法將其去掉,或者通過合理使用代詞避開這種重復。基于這樣的思考,可以考慮將這幾個分句修改成下面這樣:
生成式人工智能機遇與風險并存,因此要對其實施有效監管,完善并落實相關治理方案。
這樣的修改看似無關對錯,但卻是非常重要的涵泳品味語言的過程。我不指望著一次指導就能在學生那里見效,但潛移默化,最終一定能有所獲。(當然,如果較起真來,原文中的“以此”這個分句缺少主語,前后銜接并不連貫,在一定程度上算是病句)
語文學習,有很多時候不是單純的對錯問題,而是好或不好,好或更好的區別,要靜下心來,涵泳品味,然后才能感受到漢語之美,運用之妙。
但學生平時不太注意這個,老師也不太強調這個。在做選擇題時,如果判斷正誤,學生就覺得容易一些,因為正誤的差異比較大。如果要選擇最恰當的一項,就頗為躊躇,瞅瞅這項,看看那項,好像這個還行,那個也不錯。平時不在涵泳品味語言方面下功夫,就很難分辨出細微的差別來。
最后,還是需要說明,【語料二】這段話還存在其他一些語言表達方面的問題,我這里就不掰開揉碎了逐一分析了,各位讀者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在留言中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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